往期阅读
当前版: 11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读曾巩 知大宋

▲《曾南丰先生评传》 王琦珍 著 江西人民出版社

  □ 李冬明

  春风又绿江南岸,但长江仍处于春汛前的低水位期,江水凝滞,缓流而东。

  宋元丰六年(1083年)春,江宁府(今南京)城外渡口,一位62岁的老者每日登船,亲至床头探视比自己大3岁,但已卧病在床、生命垂危的另一位老者,为之延医治疗、呵护备至。

  他们都是宋代江西乡贤,一位是当时退居金陵、人称临川先生的王安石,另一位是被尊为“醇儒”、人称南丰先生的曾巩。上年九月丧母,曾巩丁忧去官。第二年春,曾巩三兄弟持母丧过金陵,打算归葬江西故里。不料,此时曾巩也染重病在身。

  “两宋文人半江西。”在今人倾心向往的“风雅大宋”,作为“文章大家”的曾巩,既是其中一颗耀眼的星星,更是大宋一双明亮的眼睛,目睹了一个王朝鸿业开合的往事。翻开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琦珍先生所著的《曾南丰先生评传》,可窥历史脉络之一瓣。

  熙宁八年(1075年)夏,吴越大旱,时“知越州”的赵抃临危不乱、处置有方。“前民之未饥”,赵抃预见饥荒即将发生,提前调查旱灾范围、库钱仓廪(仓储)、以工代赈之所在及社会救助力量等情况。赈灾时,措施细致入微,甚至分发粮食时防止发生踩踏的便民之法,也考虑周详:“使受粟者男女异日,而人受二日之食”,即男女隔日领取。越州“明年春,大疫”,赵抃“为病坊”,即设立“方舱医院”,“募僧二人,属视医药饮食”,收治“疾病之无归者”,最终“民不幸罹旱疫,得免于转死;虽死,得无失敛埋,皆公力也”。

  元丰二年,曾巩由明州移“知亳州”,途经越州,一路听说赵抃救灾事迹,作《越州赵公救灾记》,详述救灾全部过程,条列具体举措,以供后人“抄作业”:“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一时,其法足以传后。”

  较之之前历代,宋人具有很强的好奇心,善于学习新鲜事物,也善于总结借鉴经验。故而,宋人的知识量抵达了一个历史高峰。

  熙宁二年(1069年)秋,曾巩赴越州任通判,开始了他12年外任生涯。越州古称会稽郡,城南内湖名为鉴湖。为恢复鉴湖水利设施,曾巩全面考察,并作《越州鉴湖图序》,旁征博引,历数鉴湖水利与农事之兴废,论述修浚之必要性和可行性。同时,曾巩还主持了修浚海塘的规划,以防备海潮水。越州之后,曾巩知齐州,升为主官。齐州,即今之济南,又名泉城。当时,受南部山区山洪影响,齐州城北门常有洪水倒灌之患。曾巩率同僚全面考察地势,重新规划,综合治理,作《齐州北水门记》。由于设计科学,齐州北门之水患根治,“外内之水,禁障宣通,皆得其节;人无后虞,劳费以熄”。后曾巩又主持开凿新渠,引水灌田,并整治和修建了大明湖,遗善至今。

  江西近现代乡贤陈寅恪先生曾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宋人风雅,极具人文教养,其中有着江西乡贤推动朝政革新的不懈努力与巨大贡献。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年)曾巩科试落榜南归,欧阳修作《送曾巩秀才序》,慨叹道:“呜呼!有司所操果良法耶?何其久而不思革也?”

  “盛世文坛竞风流。”至宋代,科举制度作为培养和挑选人才的机制已经很成熟了,其中以嘉祐二年(1057年)最为“得士”。这年,欧阳修奉命知贡举,主持这年科举考试。当时参与评定的考官梅尧臣读到一份考卷,十分赞赏,推荐给主考官欧阳修,建议评为第一。但欧阳修觉得很像曾巩文章,为避同乡和师生之嫌,故意抑为第二。待到开卷时,才知道是四川考生苏轼。这一科,唐宋八大家之苏轼、苏辙和曾巩,号称“关中三杰”的程颢、张载、朱光庭,政坛人物曾布、吕惠卿、王韶、吕大钧等同时及第,均各具所长,为一时之选。此时的北宋,人文臻于极盛,文化审美趋向“平淡”“造理”,一扫往昔纤细绮丽和怪僻奇险的文风。

  千年以来,曾巩在世人眼中更是“醇于儒”,较之生于“奉儒守官”之家的杜甫、“文章合为时而著”的白居易,同样具有刚毅骨鲠的一面。皇祐元年(1049年)赣东大旱,百物无收。当时,仍在家乡“躬耕垄亩”的曾巩,目睹了衙门差役追收租赋的暴行,十分同情百姓的疾苦,作诗《追租》进行抨击。

  皇祐四年(1052年),宋朝广源州(今属越南)蛮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叛乱,攻陷邕州(今南宁)。事发前,邕州一司户(掌赋税、仓库的小官)孔宗旦已预判其反,“以书告其将陈拱”,然而“拱不听,宗旦言不已”“以书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数”,反被陈拱诬为“司户狂邪!”后邕州陷落,孔宗旦慨然就义。曾巩最初听到此事,“未敢决然信也”,后详知其事,为之激愤,作《与孙司封书》,跨越数级,置冒犯朝廷于不顾,直接上书一路最高长官。而这一年,曾巩参加科举考试名落孙山,遭人嘲讽嬉笑。他敢于以布衣之身、匹夫之责,奋不顾身为之仗义执言,尤其难能可贵。曾巩抨击了当时官员个个苟且、只求自安,毫无血性、不知廉耻,感叹朝廷“预警”机制缺失,疾呼“犹须力开言者之路”。

  “皎皎丹心欲语谁?”熙宁七年(1074年)九月,曾巩知洪州(今南昌)。到任不久,洪州暴发大规模瘟疫,他处置果断,措施得力,使瘟疫很快被扑灭,拯救了众多生命。16年前,曾巩曾经路过洪州,作《洪州新建县厅壁记》。那是嘉祐三年(1058年)春,曾巩调任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县)司法参军,自江西赴任,人生首次步入仕途。上年,历经曲折、备受磨难的曾巩终于考中进士。

  步入不惑之年,曾巩“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对自身理念抱负能否实现极为关注,对官场仕途有着清醒的认识。洪州新建自宋太平兴国六年(981年)从南昌分出为县,至嘉祐三年时的县令黄公权很有一番作为。曾巩在《洪州新建县厅壁记》中记载了新建县令治理业绩,对县令这一宋代基层官吏的为官之难深表同情与深度思考:“为后世之吏,得行其志者少矣,此仕之所以难也,而县为最甚”“因著其为县之难,使来者得览焉”。正如曾巩所说:“盖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

  曾巩、王安石两家是姻亲、同乡故旧。年轻时,王安石作《同学一首别子固》。子固即曾巩,王安石引以为知己,“以相警且相慰云”。但曾、王二人在如何推进革新方面持有异议。相较于王安石“三不足畏”的雷厉风行,曾巩在《与王介甫书》(第二书,作于1058年)中主张:“必先之以教化,而待之以久”“故有渐磨陶冶之易,而无按致操切之难;有恺悌忠笃之纯,而无偏听摘抉之苛”。两人自此因政见不同而拉开距离。只是孰是孰非,后世史家议论已夥矣。

  20多年后,江宁府城外渡口,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刻,王安石每日前往探视曾巩,十分不舍。其中有一小插曲,据曾巩侄子曾纡《南游记旧》中记载:“南丰先生病中,介甫日造卧内。邸报蔡京召试,介甫云:‘他如何做得知制诰,一屠沽耳。’又云:‘除修注诰词是子固行当,待便当论徼。’时南丰已疾革,颔之而已。”两位好友一生的交集分合,终于化作点头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滚滚长江东逝水。大宋王朝的局面此后扭转而下、盛极而衰。元丰六年(1083年)四月,曾巩卒于江宁府,享年六十有五,迄今整整940年。

  今年2月初去世的王琦珍先生,是省内研究曾巩的专家,治学严谨,造诣宏深,著有《曾巩评传》等著作,注释了《曾巩诗集》。他还主持了江西省重大文化工程《江右文库》中曾巩文献的编纂。王琦珍先生在《曾南丰先生评传》开头小引中说:“这一时期,有成就的文人……他们的诗文,也在相当程度上折射出了这一历史阶段的社会风貌。曾巩也一样。”

  这正是陈师道在诗中所言:“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我们也谨以此追赠王琦珍先生。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头版
   第02版:要闻
   第03版:要闻
   第04版:要闻
   第05版:视线
   第06版:政文
   第07版:经济
   第08版:民生
   第09版:聚焦
   第10版:井冈山
   第11版:读书
   第12版:品鉴
读曾巩 知大宋
图书馆里的那些日夜
小说《青白》:雪色落青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