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揭方晓

　　一

　　在许多人心里，一座山最优美的风景，不是嶙峋之石，不是苍劲之林，不是飞扬之瀑，不是翻涌之云，而是沾染在每一级台阶、附着在每一杈枝叶、流动在每一抹时光里的文化气息。它们，才是这座山永远的风景。颜真卿，这位唐代杰出书法家，就是因为一场浸润着浓郁墨香的“艳遇”，从此成为南城麻姑山永远的风景。

　　麻姑山，集释、佛、道于一身。据古籍《云笈七签》记载，在神仙世界里，这儿既是“洞天”，又是“福地”，两者兼而有之，世之少有。可是，使这座山名扬天下的，除了这些，更因为颜真卿。他被贬谪任抚州刺史时，登临麻姑山，纵笔而书，写出了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楷书”的《麻姑山仙坛记》，名动古今，成为历代书法家临摹研习的范本。

　　颜真卿，字清臣，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楷书四大家”。封鲁郡开国公，世称“颜鲁公”。是继王羲之后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书法家，成为中国书法艺术史上重要的里程碑。公元766年，颜真卿因奏宰相元载阻塞言论被贬谪，两年后，赴任抚州刺史。从此，麻姑山上墨香绽放，漫山遍野；从此，他与这座山并世而立，再也不曾分离。

　　贬谪，容易使人意志消沉。不信？问问白居易吧，他叹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也可问问韩愈啊，他凄苦地对自己的侄孙说：“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还有那位多情的诗仙李白，听闻友人遭贬，竟也“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而柳宗元，只剩下怨怼忿愤了，他泣然而歌：“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可是，颜真卿却将这种贬谪之苦化为怡情之山，化为抒情之水，化为纵情的书法创作。

　　麻姑山铭记着唐大历六年（771年）四月的一天。这天，迎着晨曦，颜真卿再次登上麻姑山，游览仙坛，思绪万千，挥笔写下了记述麻姑山仙女和仙人王平方在麻姑山蔡经家里相会的神话故事，及麻姑山道人邓紫阳奏立麻姑庙经过的楷书字碑《有唐抚州南城县麻姑山仙坛记》（简称《麻姑山仙坛记》）。全文900余字，笔力刚健浑厚，开阔雄壮，布局充实，大气磅礴。从此，麻姑山有了文化，有了灵性，有了永远的风景。

　　二

　　我常将历史上著名的两段书坛盛事天马行空地剪辑在一起，对比、品味，然后心神肃穆。昔王羲之于绍兴书《兰亭序》，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在一众朋友的鼓噪之下，欣欣然提笔集诗赋序。白山黑水之间，一时笔墨飞舞，意气纵横。视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恰如清风出袖，又似明月入怀。待酒意散去，也正字成笔收，细细品来，隐然有山之矫健、水之轻灵，形神自是天下无双，为千秋行书之鼎盛。

　　而颜真卿登临麻姑山，兴之所至，铺陈文字，必定风清气正、心无它属。你瞧，起伏之山为之凝神，奔腾之水为之屏息，唯恐扰了这位书法大家的旷世情怀，搅了这“洞天福地”的一世清修。而风，知趣地留在青萍之末；雨，自觉地呆在层云之中；鸟儿，也紧紧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待全文写成，山水、风云、鸟儿才敢稍作放松。

　　一行一楷，皆书法艺术史上难以跨越的丰碑。

　　对《麻姑山仙坛记》在书法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历代文人都由衷地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宋欧阳修《集古录》谓：“此记遒峻紧结，尤为精悍。笔画巨细皆有法，愈看愈佳。”他还认为“鲁公诸碑当以此为第一”。明代文人金章登麻姑山，留下了“读罢幽碑增风慨，思余正气凛秋穹。神仙事缈文章在，不拜麻姑拜鲁公”的感慨。现代书法家金开诚说：“颜真卿后期的楷书代表作是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同时也足以代表整个颜氏楷书的典型之作……在艺术上达到了高度的成熟与完整。”

　　《麻姑山仙坛记》其字横轻竖重，字形相向，用笔易方为圆，以转代折，笔姿轻妙，柳公权、苏轼、黄庭坚、蔡襄等一代名家，都受过其较深的影响。据介绍，该文刻成碑后，后人又在其背镌刻了卫夫人、褚遂良、虞世南、欧阳询、薛稷、柳公权、李邕等人的楷书，安放在麻姑山仙都观内。各郡邑名门贵族、文人墨客以上麻姑山能一睹“鲁公碑”为乐事。

　　宋代，为了保护好这块碑刻，由麻姑山仙都观精心收藏起来，一般不展出。北宋思想家李觏登麻姑山在《鲁公碑》诗文中写有“惟恐此碑坏，收藏于大府，自非大祭时，莫教凡眼觑”的诗句，足见这块碑刻受到人们的钟爱非同一般。北宋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建昌府知军胡舜创建鲁公祠，碑刻移到祠内保存。可惜，由于政局动乱，这件书法珍品在南宋时不慎丢失。现仅存宋拓片藏于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及上海博物馆。

　　麻姑山，静静地从远古走到了现在；颜真卿，也从唐朝走到了现在。这座山与这个人注定不能错过的一场“艳遇”，成就了现在这座山与这个人注定无法切割的缘分。这就是韵味，山水的韵味，人文的韵味，历史的韵味。惟有这样的韵味，才值得岁月去酝酿，时光去咀嚼，成一方永远的风景。

　　颜真卿，麻姑山永远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