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刚华
清代文学家张潮在他的随笔《幽梦影》中有这样一段论述:“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若在少年时邂逅这段话,恐要一晃而过了,但如今多了几分岁月沉淀,骤然一见,只觉切中肯綮。少年之时,意气风发,人也浮躁得很,心气儿高,所见所闻未免单薄,平素只爱也只愿看些切合自己理念的小说,若是稍有不符,便义愤填膺,牢骚满腹。犹记初读《镜花缘》时,只草草看了个开头,便觉满书糟粕,主人公唐敖在外游历,见着个才华横溢、品性出众还颇有美貌的女子便急着拉郎配,也不顾当事人双方有意无意,一人在外便把家中未婚侄子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这哪还是出门游历啊?怕不是当红娘去了。这样片面刻薄的评价,却是少年之时的常态,稍见那不符自己意愿的,便热气上头,没什么胸襟可言了。如此情态,少年读书,自然是隙中窥月,能见的只有自己心中那狭窄的一亩三分地,眼界就那么大,哪能窥见明月的全貌呢?
现已人到中年,倒是颇有一种庭中望月的自得之情。阅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非得时间打磨才肯姗姗而来;眼界的开阔也非一日之功,如美酒般越酿越醇。昔日那般大肆批判《镜花缘》的笑话到底是不会犯了,阅历稍深后,其间水中月、镜中花的绚丽神幻也得望见一二。读书时也自觉化成块海绵,汲取养分时也不挑香的臭的,一律包容下来,待细细咂摸之后,心里有了杆秤,才默默给自己挤把水,留下其中的兰庭桂树。
虽还未到老年,但那玩月之乐,自前辈的文字中也可窥见一二,不由心向往之。金克木先生便是一位“玩月”的大家,其散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微言大义。《荒诞颜回传》中对《论语》是小说的新提法,还有孔夫子和颜回为人及师生之谊稍显大逆不道的揣测,当真是让人耳目一新。还有《两根灯草》中以严监生口吻所写的一大段独白,当真是精妙绝伦,一下子将严监生这个被嘲笑了几百年的吝啬人物拉拔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看金克木先生的读书之感,竟似读了全新的书,怕是原作者读了,都不免惊叹不已。
少年的隙中窥月,中年的庭中望月,我都得以领略一二,至于最后那重玄而幻之的玩月之境,我也静待岁月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