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莉
我的长诗集《跟着河流回家》完成了。该作是中国作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这一首与河流有关的长诗,我写了七年。全诗分为序曲、风物、众生、节气、田园、大河六个篇章。我在其中试图勾勒出一幅即将消失或已经消失的但又在不断新生的河岸人家,中国乡村世界;探索在乡村振兴与时代发展的大潮中传统村落如何从农耕文明和乡土文化的“民族记忆”里重生的命题;彰显新时代焕然一新的乡村风貌。
水是万物之源,人类最初的发祥地都选取在一些大河流域。从长江、黄河、澜沧江到尼罗河、底格里斯河、恒河……每一条大河都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人们择水而居,回归山水的情怀历久弥新。我写的这条河,很小、很普通,它叫马溪。它是一条河的名字,也是一个村庄的名字。
马溪这个名字是虚构的,但是一条河,一个村庄是真实的。它以婺源篁岭古村为原型,属典型的山居村落,民居围绕水口呈扇形阶梯状错落排布。其生态古朴,有千年古树簇拥,更有万亩梯田叠累,油菜花以及晒秋民俗展示出浓浓的乡村元素。和其他濒临消亡的古村落一样,年轻人外出打工,村子半空心化,徽州古建年久失修、腐烂倒塌。基于此,古村有了几百年历史以来的为生存求变革的大改革,即对古村进行整体搬迁。空置后的古村,在保留和维护传统徽州明清古建筑风貌的前提下,进行内涵挖掘、文化灌溉,实现古村再造的梦想。这样的一个村落,它的特别应是在于它的生存智慧。首创古民居异地搬迁保护新模式,一个即将在时光中泯灭的村庄长出时代的新芽,集古徽州文化和现代文明于一身。它始终蓄积着变化变革的勇气,把未来的命脉握在自己的手中。
马溪村只是中国千千万万个村落中的一个。这部长诗正是通过马溪村的发展状况,来揭示乡土文明的传承与发展。当马溪被整体搬迁成为一个旅游胜地,当地的居民全部移民到现代化设施较完善的新农村生活后,它以古徽州文化和农耕文明为底蕴,在继承传统上求新。那从屋顶伸出的竹晒簟里晒着满满的果实、庄稼。五颜六色的农作物在黑色屋顶之间重重叠叠。晒秋人家晒的不是景观,而是乡情和殷实的生活,把一盘盘火红的日子端到世界面前。
我用了说书人讲故事的方式来说出它。它的风骨不再是记忆的、已消失的,而是当下的、现代的、可持续的。我在山顶眺望过长河在野,宽窄有度,也在河边凝视过万物的倒影。我为看到的镜像悸动不已。每到三月,部分干涸的河滩,会开出大片紫云英。那绚丽魔幻的色彩,牛羊在其中,人在其中,仿佛要把大地煮沸。而当河水满盈,一切又都变幻为浩荡波浪。隐秘的秩序和生长之力随物赋形。
六个篇章中,我以马溪河为主线,把这个普通而又有典型代表的村庄全貌从古至今及至未来,以生活、风土、节气、民俗民风、人事、土地情怀、生态文明、自然万物等为元素进行描绘,记录,形成一幅驳杂斑斓的图卷,追溯精神家园、乡村记忆、乡愁与文明文化,探究它们转型期的承担以及绵延不绝的期望和梦想。其中包括人、农事、乡村礼仪、图腾信仰等,广袤的大地,流水淙淙的山野;黄昏时幽静的梯田,牧归孩子满脸的灰尘;晒谷物庄稼的母亲的背影……变革后家园远逝的忧伤和重生中的畅想,都将在这里找到源头。
我生活的地方多山、多河流。小镇村落依山傍水。河流蜿蜒而过,推开窗户,便是潺潺流淌的河水。远远望去,古老民居与山水相依相融,如诗如画。我努力写出它们。这无限的版图中,每一种细小的事物、人情、故事、栩栩如生的当下性,从敞开的大地而来,从隐秘的内心而来,带着泥土与心窝的苍凉与温暖,在与时俱进的同时保持了古老的美意。它们凸显的人文、文化背景、地域史记,有普遍性,而我一直在努力抓住和呈现它的个性和差异性。这里面出现的无论是万事万物或者木匠、石匠、光棍杜和他的母亲、大学生村官、做直播卖油纸伞的姑娘、民宿主人国际海员等等众生相,都是活生生的。所以,我写出的马溪,是非虚构的,现实的,鲜活的。事实上,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条马溪。从这里出生,从这里归去来。“怀乡、还乡,心底的暖,在大地之上慢慢地晕染开来。”
每一个作家、诗人都有自己的写作土壤。将根系深入到一片土地上,情动于中但又有打破和跳出去的勇气。从细微之物之处去发现和追寻,向人们提供一个更丰沛和阔达的世界,闪现一盏灯的光芒。从历史的苍茫中找到记忆,于变异的生活中点起理想的灯盏。不再沉湎于牧歌式或挽歌式人类归宿,而是从土地情怀和田园诗乌托邦理想的终极处,重新出发。在河流拐弯的地方,是无数坚韧而智慧的普通大众生存之根。是农耕史进程中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交融。是《诗经》和《古诗十九首》中浓厚乡愁情怀的亘古流淌与传承。
时间流逝,山水所赋予人类的无古今。河流、青山、一群人、城、镇、村,生机勃勃,烟火袅袅。这是语言也难以创造的无字长卷。人们在这里生生不息,跟着流水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