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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 青

  □ 叶小平

  植物青,是一种颜色,也是一脉气息。青,可观,可咬,更好闻。草木、庄稼、蔬菜、水果皆含青气。深秋日,菜园里最后几根青皮黄瓜被我摘回家,妻去皮切了腌着吃,在离厨房十米开外闲坐的我,竟然闻到了从空气中荡漾而来的黄瓜清香。能在这天干物燥的日子里,与嘉蔬青气蓦然相契,岂不是我庸常人生中的小确幸?于是调动鼻腔使劲嗅闻,但最后只剩丝丝缕缕,若有若无,令人遐想连篇、感怀不已。对我来说,青气十足的蔬菜、瓜果,总觉得闻着比吃着更美好。比如,黄瓜、丝瓜、葫芦去皮时,只见刮刀划过之处,汁水爆涌,圆如露珠,清香四溢,那可是植物的琼浆玉液,更是生命的本色元气。而有些蔬菜仅用手掰开、折断,就能闻得到一抹清香,比如南京豆,比如上海青,再比如芥蓝。

  如果说蔬果的青气是小家子气,青草的青气那才叫大气。春天、夏天,芳草萋萋、树叶葳蕤,割草、修枝之大戏便时常在公园、小区上演。割草机就像一头头醉牛,喘着粗气,把青翠不断吞进又不断吐出,当它啃不动或吃得过急时,竟愤怒地咆哮起来,身子上下颤抖。割草机一路响过,青草零乱,青气扑鼻。比起蔬果之青气来,这种大面积、高密度的草木青味,总能让人闻个饱,闻过瘾。每当听到割草机那欢快的吼叫声,我的嗅觉便会瞬间唤醒,身不由己地跟在后面,贪婪地吸着青草的芳香,就像儿时乡下稻子收割时,追在大人后面,边拾稻穗,边闻稻香。即使割草机喷吐出呛鼻的柴油味,甚至割得木屑、草屑、沙土乱溅,我也毫不在意、乐此不疲。有时,街道绿化带上也可见到割草、剪枝的场景,每次路过,我会迅速降下汽车的四门玻璃窗,让新鲜的草木青气,弥漫在我的车厢,侵入我的鼻腔,然后携着这自然的生生之气驶向一天的美好。

  虽然像我如此痴迷闻青的人并不常见,但其实很多人都在平常劳务、日常饮食中,不知不觉安享着闻青的喜乐。母亲患有糖尿病,不宜食用高淀粉类蔬菜,但却喜欢剥豆子。豌豆,毛豆,不但她自己买,我也帮着买。母亲安静地坐在竹椅上细细地剥,我则陪在旁边入神地剥,手上、身上沾满豆子、豆壳的青味,我们仿佛置身于青气氤氲的草木世界之中。当然,闻青最多的还是终年劳作在田野、菜园的农人,他们随时随地都可吸到、触摸到仙气般的青味。蔬菜掐枝摘叶之日,就是农人闻青的高峰之时,初夏的果类蔬菜枝繁叶茂,得发狠心把过多过密的枝叶给打下去,即使坐上了果儿也毫不怜惜,否则将耽误蔬果的收成。此时,农人的手指上沾满绿汁青液,尤其是掐过西红柿那恣意勃发的嫩芯枝条后,手上浓郁的青气数小时挥之不去。我曾陶醉于掰玉米时闻青的快感中,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股新甜的青气便从玉米的果枝迸裂处倏然涌出,闻着令人神清气爽、心醉神迷。把刚摘下的玉米堆于菜篮子,一时间满篮生香。

  常言道“闻香识女人”,而“闻青识自然”亦是正理。早在古代,孔子就提倡“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当我们的视野被钢筋水泥所遮蔽,当我们的鼻腔被尾气甲醛所困扰,谁不渴望“闻青识自然”啊!闻着青气,我们仿佛看到了茂盛摇曳的草木;闻着青气,我们就像见到了葱翠欲滴的嘉蔬。在春天,青气就是一种生机;在夏天,青气就是一种凉意;在秋天,在冬天,青气则是一种清润之气,但它们终归是一种人间最朴素、最纯洁的自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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