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志红
罗素在《幸福之路》一书中探究了人类不幸福的原因。他一开篇就谈,动物只要不生病,有足够的食物,便快乐了。无独有偶,傅菲在的《鸟的盟约》中,这样说道:“人若像鸟一样简简单单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鸟的盟约》是傅菲继《深山已晚》之后的第二本自然文学作品,一本关于鸟类生活的散文集,一本深刻的生命启示录。对普通人来说,人类世界之外依然有许许多多神秘的领域。对地球家园的深度认知,不仅是出于人类自身生存的物质需求,更是精神领域在空间的无限延伸,它让我们的心灵不死。
自然文学书写缺少故事叙述线条。这正是它的迷人之处,从“无”处落笔,走向更为深远的“有”。人性在幽微之处开出最灿烂的花。纵观傅菲几年来出版的散文集,田野调查所占比例不低,他的自然文学系列正是他长达7年实地参与的结果。
观察鸟比观察人要困难得多。鸟生活在蓝天,跟人有空间的疏离,且它们“不远离人,也不亲近人,但时时刻刻警惕人”。傅菲在后记中写道:“为了写黑水鸡,我去观察黑水鸡家族,在一条一公里多长的河道,足足走了两百余次,时间跨度达三年”。
书中关于《黑水鸡家族》《黑领椋鸟》等章节,甚至还可以当作人类学等学科个案研究来读。田野调查让文字从泥土里长出来,这也是最具有生命力的文字,它能够凿通过去和现在,以此通向未来。此刻的时间变成了一条能看得见的河。
相比自然科普书,读散文式的“志”书,显得有趣得多。生动与智慧并行,科普与优美同在。犹如我们偏爱听浪漫派作曲家的钢琴小品,在踏板的作用下,每段旋律都湿湿的。
将纸上的内容,到现实中去实践,在“行”中检验“知”。“知”因为有了“在场”感,文字陡然变得立体跳跃、鲜活。
跟自然文学题材同样吸引人的是文字。傅菲是个文笔相当老练而又全面的作家。他的文字极具特色,简洁,遣词造句清新。
他像音乐家,对鸟鸣的文字刻画,有音高变化有节奏移动。记录鸟鸣对音乐界来说都会是个大难题。我到网上找到一段乌鸫的鸣唱,那简直就是一首高难度的咏叹调,声音力度节奏旋律变化无穷。在鸟儿发出的单音里,或许还包含大量装饰音音群,可谓“带腔的音”,记录起来相当困难。
他像画家,声色光影彼此交融。写作就是用文字画画。只有绘画的时候才能激发大多数人去思考,这个东西长什么样,有什么结构,颜色是什么。
他更是诗人。他的散文夹杂大量的诗,引用的诗,自己写的诗:“它们因干渴而死。它们因饥饿而死。它们因疲倦而死。它们因受伤而死”。“山河多可恋,独剩鹧鸪声”。
语言美的最高技巧和境界均在诗意。同时,诗性也最快通向哲学。
山林的存在总是以立体的方式,构建一个精美绝伦的领域。那是一个向上生长的视野,与广阔的天空衔接在一起,形成另外一个海洋。人心需要最宽广的世界。
即便写鸟,依然直达人性。人类拥有的,和缺少的,都躲在鸟儿的翅膀下。傅菲用他多情而又慈悲的眼睛,诗意般营造了一个离我们很近却又很远的净化空间。他一直认为,大自然可以治愈人类的心灵疾病。在那静谧安详之地,正如傅菲所言“每一种植物都有神一样的面孔”,每一只鸟都通神。
2020年的秋天,我去上海松江剧场看上海沪剧团表演。当演出进行中,只见沪剧团专家坐在观众席上多次带头鼓掌。他说,在当今戏曲演出过程中,最好能有一个“领掌人”,在关键点鼓掌,沟通演员和观众,并以引导和鼓励。
傅菲的工作何其相似,他正是中国自然文学书写的“领掌人”。《鸟的盟约》的面世,让他理所当然地完成由山居写作转向博物学写作。在他的文字里,我们于是也化作一只只鸟,跟着他飞向蓝天。掌声响起,鸟儿蹁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