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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烟云

洋口老街 周振宇摄

  □ 姜丽敏

  阳光洒在修旧如旧的老街上,高悬的红灯笼、油纸伞,黛青的瓦,灰白的墙,胡桃色的木门,洁净的石板路,皆是走笔写意的落脚点。细碎跳跃的金粉,让这条自宋元、明清一路延伸而来的老街越发迷人。

  “叮——叮——当——当”,打铁铺里火花四溅,铿锵激越的曲调正在演奏,打铁师傅臂膀上肌肉有节律地虬起,镰刀、菜刀的刃口渐渐锋利,精光四射;

  “嘣——嘣——嘣——嘣”,弹拨棉花之声缭绕耳畔,不无几分丝竹之韵,朵朵棉花挤挤挨挨着,在弹花匠的手下变得蓬松,一床棉被有了雏形……

  流转了千百年时光的喧腾画面自我身边徐徐升起,一一立体起来,古风新韵相互交织,如沙漏般缓缓流淌在这条老街。

  老街位于广丰的洋口古镇中心居一带。洋口镇临河而建,自古便是通江达海的水陆码头,有“瀛州”之美称。她的底蕴,从时光深处积淀而成,是岁月沧桑缓缓刻就。她的“古”是名副其实的。眼下,洋口镇全力打造美丽集镇,官仓门、谢家弄、都门桥……一概保留原有格局样貌,改造过的老街一头绾着过去,一头系着现在,历史的厚重与市井的活力在此相得益彰。

  老街不长,内里却曲折盘桓,随意走进一家店铺,发现里边多是土生土长的住家,一辈子、一条街,不离不弃。弹棉花的老刘师傅,78岁了,每日还放不下手上的家伙事儿,不为别的,就为这祖传的手艺到他手上已是第六代了。那些榨米粉、做雪面的,做木匠的,打铜打铁的,同样是一辈子乃至几辈子干着一个营生。

  五行八作各自精彩又美美与共。消踪匿迹沉至记忆深处的传统老手艺,在一条老街一一浮现。小小一个街镇,洋口境内的非遗传承人、从业人员多达近两万人,老百姓、手艺人、生意人的标签,在洋口人身上彼此勾连缠绕,成了蕴藉深厚之根。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老街的商业味道被一团温情和岁月包浆勾兑着,醇,而不烈。人被这样的气息熏着,周身生出一种微醺的熨帖来。

  适逢早饭的点,熟人邻厢打了照面,总要道一声:“咥了吧?”随处便能看到有人正夹了一大筷子炒粉进嘴,有人喝着热乎乎的清汤,有人咬一口油条包麻糍粿,鲜香、酥甜充斥着老街的角落……

  中国人一贯重视口腹之欲,一代代洋口人更是把富有特色的美食文化演绎得淋漓尽致。

  首屈一指的当然是米粉。洋口米粉莹洁如玉、细长爽滑,下油锅后一通旺火爆炒不断不糊,入口细嚼,肉丝儿、葱姜蒜的鲜香里还漾着稻米的自然清香。洋口米粉制作工艺独到,为了满足食客挑剔的味蕾,遍布县城的炒粉店只得与洋口的榨粉厂提前订好,每日天蒙蒙亮差人送来当日所需米粉。

  多少年来,吃一盘炒粉已从广丰人舌尖上的美味演变为深入骨髓的乡愁。在外的游子返乡,脚刚点地,多半先拐到熟悉的店家去吃炒粉,待盘子见底,打个饱嗝,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外地友人来到广丰,唇齿胃肠一旦与这洋口米粉相亲过,日后怕是也念念难忘了。

  “卖排饼喽——手工做的排饼喽——”悠长的叫卖声沿着街巷传来,游丝般的香气随之潜入鼻翼间。洋口排饼,也是出了名的特色美食,其生产史可追溯到清朝道光年间。在我小时候,家里头不像如今这般有吃不完的各色零嘴、吃食儿,那年头的排饼,简直是神仙美味。新鲜出炉的排饼咬一口嘎嘣酥脆,若是给小儿和老人,加些热水泡着吃也极为相宜。说起来,制作排饼的原料无非就是面粉、发酵粉,甜口的加点蔗糖、麦芽糖,咸口的放些葱花和盐。可有道是“巧诈不如拙诚”,个头结实大块的排饼、并无一丝儿花里胡哨的排饼,凭着这份憨厚,伴着儿时家中的搪瓷缸、墙根的石墩儿(童年记忆里,外公外婆常把排饼掰成一瓣瓣,作为福利发给孙辈们,我、表哥、表姐便分头坐在石墩儿上开吃),成了长大后散落在梦乡里的珍珠。今时今日,在这老街,排饼如久违的故人忽地闯入眼帘,窜入脑际,直达尘封的心田。又有多少人与我一样,因邂逅了这梦境般的现实而怦然心动呢?

  2021年初,洋口古镇入选江西省非遗传承小镇,排饼是立了功的。秉承纯天然方法制作的美食深得人心,与洋口木雕、洋口道士戏,先后被列入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说起木雕,与数以万计的广丰人一样,常在途经洋口时远远望见那一座木雕城巍峨耀眼,知其已荣膺国家4A景区,却未曾多关注内里乾坤。因工作需要也略读过一些木雕相关文字,知晓家乡木雕文化历史悠久,起源于唐,兴盛于明,至清代日臻完善,自成一派。圆雕、浮雕、根雕各有千秋。当今更有广丰籍黄敏、黄坚等国字号木雕工艺大师,师古不泥,博采众长,引领广丰木雕独步全国木雕界。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有朝一日得以直面观摩,当我仰视仙人仪容,俯看花草游鱼,在那镂、透、衬、比的技法之中,果然窥得三分人工、七分天成……强烈的艺术冲击力,浸染着木质清香,反衬出一切修辞的无力……那便什么也不说吧,对于自时间深处盛放的绚烂光华,缄默不语屏息凝视本是应有的敬畏。

  道士戏如今在县城近乎绝迹,而在洋口民间,若凑巧碰上了庙会或哪户人家有寿诞、嫁娶或丧葬等红白喜事,“咚咚咚、呛呛呛……嗒嘀嗒嘀嗒……”的热闹喧腾便声声入耳。台子搭起来,锣鼓响起来,唢呐吹起来,“花闹台”唱起来,“翻九楼”演起来……九张方桌层层叠好,高过了三层楼房。那道士飞身而上,看客的心一把提到嗓子眼,痴呆了,沉迷了,心随戏动,情随人动,欢呼啊、鼓掌啊、尖叫啊,直被撩得热血沸腾,不眠不休。

  这一出出道士戏萌芽于宋、元,兴盛于明、清,最初从道场斋醮仪式中的表演变化而来,融唱、念、做、舞于一体,逐渐演变为传统道教声腔说唱艺术。洋口道士戏上承醮坛乐章,广纳地方俗曲,至今珍藏着明清时期的工尺谱抄本和民间音乐谱调,上场之道士必备吹、拉、弹、唱、剪、写、画七艺,着实不可小觑。

  与许多地方的历史老街一样,洋口老街也曾显露破败景象,而今旧貌换新颜,繁华更胜往昔。位于县城西部、丰溪河南岸的洋口,曾是上饶东南地区主要农副产品集散地,清雍正年间曾巡检司驻防,商贸业极其发达。时迁境移,当年的埠头、浮桥、往来不绝的船只、商人和挑夫已然化作岁月尘埃。未曾料想,从翁家弄口走出,转身与一幅巨大的三维立体墙画劈面相逢,画中舟楫繁忙,桨声欸乃,“肩挑船载的洋口”赫然映入眼帘,昔日的“六行”(烟行、竹木行、米行、冬笋行、夏布行、雪梨行)、“五坊”(粉皮坊、糖坊、酒坊、豆腐坊、酱油坊)、“一站”(食盐经销站)、“一店”(箍饼店)尽在眼前。刹那间仿佛又被拽回了深邃的前尘往事中,过去与当下,历史与未来,奇妙地赓续上了,流动起来了。

  凝望老街的时间越久,眼里的烟云越浓厚。这烟云从叮当作响的打铁铺传来,从悄然转动的缝纫机传来,从箍饭甑扎刷帚的门前传来,从水桶碰撞井壁的声音传来,一路裹挟着大锅里沸腾的米面味儿、老奶奶竹篮里的黄叶烟丝味儿、土特产馆里的笋干味儿,以及那古法榨蔗糖的甜香味儿……不胫而来。这烟云,在洋口老街经年累月兼容并蓄的历史人文里飘逸着、翻涌着,在和风里缓缓氤氲,若即若离,软化人心。

  这不绝如缕的烟云,是“慢工出细活”的工匠精神,是“一生只事一业”的真挚,是“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的泰然,是“慢慢来比较快”的深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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