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 万仁辉

　　春节期间，每当家里来了客人，南昌市东湖区扬子洲镇渔业村党支部委员郭友谊总爱招呼大伙去江豚湾看看。江豚湾和渔业村仅一堤之隔，“安家”其中的江豚，是远近闻名的新春盛景。

　　郭友谊每次来到江豚湾，都格外期待春暖花开。他憧憬着，待天气晴好，江豚湾迎来大批“豚粉”，渔村将焕发新的生机。

　　每到春暖花开，南昌五星白鹤保护小区负责人周海燕心中总会萌生不舍。到那时，越冬白鹤将准备启程北迁，飞往西伯利亚。下一次相见，又要再等大半年。

　　江豚和白鹤，一黑一白两类珍稀旗舰物种，正同时为江西生态“代言”。冬去春来间，它们用不烦其遥的游弋和周而复始的迁徙，演绎着“去又还”和“不爽约”的约定。

　　听！江豚逐浪戏水，白鹤引吭高歌，那是美丽江西的“序曲”悠扬悦耳。

　　看！不乱江河水域，不扰鸟栖空间，那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画卷徐徐铺展。

　　上 岸

　　“喂，这里是江豚活动区，不允许甩钩钓鱼，赶紧回来！”1月14日10时，渔业村护渔员郭有法在江豚湾巡护时，发现违规垂钓者，即刻上前制止。

　　自2021年9月正式上岗，郭有法担任护渔员已近半年。这个全新身份，是他和家人新生活的开始。郭有法今年56岁，从小在渔业村长大。渔业村是个有着350多年历史的传统渔村，村民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郭有法也不例外。

　　从十几岁开始，郭有法就过着以船为家的水上生活。他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退休”。2017年，郭有法花费12万元购置了一艘新的捕鱼船。直到2020年，我省重点水域禁捕退捕工作启动，郭有法和他的船，面临上岸。

　　我省重点水域禁捕退捕工作涉及48个县（市、区），6.82万名渔民洗脚上岸。2019年年底，渔业村陆续开展渔船集中停靠、网具回收工作。在渔船集中拆解现场，多数渔民不忍心围观，有的人鼓起勇气看完，最后含着眼泪，默默离开。

　　“上岸后的头几个月，夜里时常睡不着。”郭有法坦言，一开始，因为不习惯，加上担心以后的生活没着落，内心有些焦虑。后来，随着渔民养老保险定制服务等政策落地，他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新期盼。

　　2021年，东湖区拿出公益性岗位，招募护渔员。郭有法主动报名，参加了人生第一次面试并入围。1850元的基本工资，加上400元中餐补助，他每月有了2250元的固定收入。

　　比每月能够按时领工资还让郭有法高兴的是，因为性能良好，他的渔船被“收编”为护渔船。因此，他有机会开着熟悉的渔船外出，只是出发目的由捕鱼变成了巡护。在巡护过程中，郭有法透过每天跃出江面的江豚，看到了退捕成效。“印象中，上一次江豚成群出现，还是40多年前，现在它们又回来了。”郭有法说，2021年夏天开始，江豚明显增多，即使到了冬天，也没有离开。

　　一批摄影师闻讯而来，江豚“阔别”数十年重返南昌的好消息，不断见诸报端和网络。2021年“十一”黄金周期间，大批游客涌入渔业村观看江豚，这让村民们颇感意外。有村民看到商机，开起了农家乐，生意很不错。今年，郭有法一家也有了开办农家乐的想法。“听村干部讲，如果江豚一直不离开扬子洲，渔业村可能变成旅游村，那时离富裕村也就不远了。”

　　更多的生态红利，在更大范围释放。“十年禁渔”刚满两年，赣江、鄱阳湖水域生态环境明显改善，生物多样性持续恢复。除江豚数量持续回升外，刀鱼等洄游鱼类出现率由此前约的9%增至94%，珍稀鱼类鳤等也悉数回归。

　　留 食

　　“冬季到余干来看鸟”，一句宣传语，亮出了余干的新名片。元旦期间，该县康山垦殖场插旗洲，日均接待上万名看鸟游客。

　　“以前大家去鄱阳湖看鸟，离得比较远。来插旗洲就不一样了，人和鸟离得近，看得可清楚了！”看鸟人群中，身穿绿色马甲、佩戴“候鸟和湿地保护看护员”名牌的张富根十分显眼。他在劝导观众文明观鸟的同时，总爱和大家聊上几句。

　　张富根今年67岁，是插旗洲的种粮大户，承包稻田200多亩。10年承包期间，7月收割早稻、11月收割晚稻，曾是他每年的重要工作。谁曾想，2020年的一场“争斗”，让他放弃晚稻收割，并与白鹤结下了不解之缘。

　　2020年10月25日，张富根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来查看水稻长势，没想到远远望见了成群的白鹤立在田里。白鹤每衔住一根稻穗，细长的喙往上一抬，穗上的谷粒便全部落入鹤嘴，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不好！白鹤来抢食了。”惊慌之下，张富根心里算起一笔账，一亩稻田成本1000多元，倘若白鹤一亩一亩吃下去，一年收入就打水漂了。来不及多想，为了保住田里的稻子，张富根拿来脸盆、骑上摩托车，开启了赶鸟“大战”。

　　张富根打小生活在鄱阳湖边，熟悉白鹤的习性。他走进田里，一边拿着脸盆使劲敲，一边不停地按摩托车喇叭，试图吓跑白鹤。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受到惊吓的白鹤飞走后，马上又在附近田里落下，继续新一轮觅食。无奈之下，张富根和垦殖场另外几名种粮大户组成了“赶鸟队”，每天轮流值班，在不伤害白鹤的前提下，用尽各种方法驱赶，但收效甚微。

　　在赶鸟的同时，张富根第一时间将白鹤“抢食”的情况上报。很快，“为白鹤留口粮”的通知下发。张富根随后也弄清了白鹤飞进稻田的原因：鄱阳湖持续高水位，水生植物减少，候鸟缺少食物，只好来到滨湖地区的稻田觅食。

　　张富根接到的通知来自余干县。通知提出，将插旗洲尚未收割的1000亩水稻予以保留，作为“候鸟食堂”，同时给予农民相应经济补偿。张富根留下200多亩稻田不收割，获得了20多万元的补偿款。

　　充足的“口粮”和安全的环境，吸引了3000多只候鸟在插旗洲稻田栖息，其中白鹤超过1200只。为了更好保护候鸟，余干县紧急招聘了15名护鸟员，张富根成为其中一员。

　　“领到补偿款，稻子留给候鸟，‘矛盾’解决了，我就想为候鸟做点事。”张富根说，成为护鸟员后，他每天伴着鹤声起床，一天巡护下来，心情特别舒畅。

　　2021年10月，余干县再次在插旗洲预留了1000亩水稻。果然，候鸟如约而至，张富根又一次“上岗”护鸟。这一年，第二届鄱阳湖国际观鸟周在余干设置了分会场，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插旗洲观鸟。“我的孙子和孙女也来看鸟了。看到我在这里当护鸟员，孩子们都很骄傲。”张富根说。

　　张富根的大孙女张语微今年上小学一年级。看完候鸟，她将候鸟保护宣传册带回了学校，一有机会，就向同学们宣传护鸟知识。“小孙女刚刚4岁，把我当成了专家，天天让我教她认候鸟。”说起这些，张富根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更多的护鸟故事，在赣鄱大地演绎。为破解湖区“人鸟争食”矛盾，我省连续实施鄱阳湖湿地生态效益补偿项目，目前已累计投入补偿资金1.87亿元，受益人员达37.06万人次。

　　守 护

　　2月6日，正月初六。像往常的每个周末一样，8时许，鄱阳县环保志愿者蒋礼义来到鄱阳湖龙口邹家码头，与巡护队3名队员会合，驾驶巡护船一路朝西，开始了一天的巡护工作。

　　巡护船开出10分钟，数以千计的候鸟映入眼帘。白鹤、灰鹤等或在空中盘旋，或在岸边啄食，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这时，船速放慢，蒋礼义一边拿起望远镜瞭望，一边在手机中记下地理坐标。在这片区域，他和巡护队需要时刻关注候鸟栖息安全。

　　确认无异常情况后，巡护船继续往西，半小时后抵达深水区。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一头头江豚竞相跃出水面，在寒风中逆水而上，逐浪嬉戏。蒋礼义再次拿起望远镜，默数着江豚的数量。“感觉比年前多了，回头我们听听专家怎么说。”蒋礼义和巡护队队员说完，将目光再次投向湖面，仔细查看是否有非法捕鱼、非法采砂等现象。

　　巡护结束，返回码头，已将近12时。由于气温较低，从船上下来时，蒋礼义鼻子、耳朵冻得通红。“冷一点没关系，只要江豚和候鸟都好好的，我们心里就是暖和的。”蒋礼义说。

　　作为土生土长的鄱阳人，蒋礼义对鄱阳湖有着深厚的感情。成群的白鹤和江豚，在他的童年记忆中占据了重要角色。特别是2006年进入渔政系统工作后，蒋礼义更是与鄱阳湖结下了不解之缘。而真正让他决定参与鄱阳湖生态保护志愿服务的，则是2012年的一次经历。

　　那年3月，渔政人员接到通知，6头江豚搁浅在乐安河三庙前段。在施救现场，蒋礼义亲眼看见其中3头江豚因极度饥饿，奄奄一息。幸好救治及时，搁浅江豚全部脱险。“专家分析6头江豚被困已将近一周，这事对我触动特别大。”蒋礼义说，当时，联想到江豚数量已连续多年下降，自己就暗下决心，要为保护江豚、守护鄱阳湖做点事情。

　　后来，在参加巡护、宣讲等志愿活动中，蒋礼义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环保人士。2017年，鄱阳湖江豚保护协会成立，蒋礼义被选为副会长。协会成员有100余人，其中志愿者约占70%。

　　随着环保意识逐渐深入人心，2019年，鄱阳湖候鸟保护协会成立，蒋礼义成为协会会长。“无论是保护江豚，还是保护候鸟，都是为了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蒋礼义说。

　　一路见证，一路坚持。从为鸟留粮，到为鸟立法，从深入实施河长制湖长制林长制，到提前一年启动“十年禁渔”，这些年，蒋礼义见证了我省多地多部门联动，努力呵护“一湖清水”。多年来，蒋礼义也一直坚守在鄱阳湖护豚、护鸟第一线。2021年，我省首次评出10名“鄱湖卫士”，蒋礼义是其中之一。

　　相较获得荣誉，更让蒋礼义感到振奋的是，近年来，鄱阳湖的“观鸟经济”给湖区群众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鸟导”大热、民宿火爆，群众在家门口吃上了生态旅游饭，参与生态保护的积极性逐年提高。

　　更多的保护合力，正在不断汇聚。今年，我省计划在国际淡水豚日（10月24日）举办江豚国际论坛，邀请国内外专家学者共同探讨江豚保护对策，为共抓长江大保护、实现绿色发展献计出力。

　　美丽江西启新程，珍稀旗舰物种赴约江西的故事，还有更多续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