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单巍全

　　每年都要为机关办公招待茶的采购事项犯愁。

　　事关原则，必须对照相关制度规定，既不能奢靡，又不能没品名；价格要尽可能低，质量则要尽可能好；还不可动用公权力强买强卖，却要价廉物美皆大欢喜。

　　精打细算，颇费脑神。

　　一日，电话联系上饶市的同行谢兄，交流工作信息之余聊及此烦恼。他哈哈一笑，立马接口道：“这有何难？到我这来，陪你去婺源的大鄣山顶，包你就此无烦无恼！”

　　我不敢置信。婺源是我国传统的绿茶著名产区，出好茶、出名茶、出贡茶，美国学者威廉·乌克斯在《茶叶全书》中称婺源茶为“全国绿茶品质最优者”。而大鄣山又是婺源茶的黄金核心产区，那里出产的茶怎么可能物美价廉称我意？可是谢兄爽气包揽，言之凿凿，岂是谑语？令我不能不将信将疑地动心。

　　于是，我有意避开茶叶高价的明前季，那年的五月初，跟着谢兄向地处皖赣边界的大鄣山进发。

　　上大鄣山的路颇陡，然而沿途奇山异水，景色如叠画。一路翻山越岭，来到鄣山村。

　　甫进村委会，坐下便急急表明为茶而来的诚恳。接待我们的村干部一脸憨笑，一面回复“欢迎欢迎”，一面熟稔地从靠墙的矮柜上抓过一大把直筒玻璃杯，并拎来一个大袋子。隔着透明塑料袋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茶叶，外形紧实近乎颗粒卷曲状，色泽深翠墨绿，跟常见的那些细嫩青翠、大户小姐般袅袅婷婷的绿茶相比，这茶有些村野丫鬟似的粗陋。在每个玻璃杯里撮放一把茶叶，拎起热水瓶直直地往里注水。只见干茶上下翻滚了几番，渐渐消停，舒展开来的叶片青翠润泽，却毫无韵致地摊张着，是咧咧巴巴的粗枝大叶。“包装简陋，茶相野陋，茶品粗陋”，我刚刚在心中以“三陋”对此茶草草作出评判，便蓦地感觉到一股油油润润的清甜茶氲在轻触鼻翼：这香氲比平日常见的绿茶殷实厚重许多！村干部告诉我们：“今年刚采制的新茶，你们来得正好，尝尝新。”我端起杯子啜饮起来。茶汤入口，清冽的鲜爽扑来，口里抿含片刻，厚实持重的分量感充盈口腔，轻咽入喉，有细腻柔顺的绸缎丝滑之感，这在绿茶中实不多见，所经所过处，拖曳出长长爽爽的幽润甘甜。此茶味厚耐泡，续水三巡，汤色依然绿翠，茶气依然挺立。放下茶杯，轻拭后颈微汗，大家连称好茶。我却暗自羞惭，为先前自己“以貌取茶”的孤陋与浅薄。

　　立刻饶有兴致地请村干部为我们详细介绍这款茶的前生后世，村干部却尴尬地摆手称自己嘴拙说不好话，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叠印刷品，分给大家。接过来看，是鄣山村的村情介绍，倒也详尽，有两页半。一目十行，我把与茶有关的内容记下来了：鄣山村是典型的高山村，有山无田，除了林业，茶叶收入是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我们喝的这款茶大名叫鄣公绿叶茶，始种于明末年间，现有茶林面积2100多亩，全部坐落在海拔800至1200多米的崇山之中。由于山高势峻，气候寒凉，每年只能采摘一次，年产量约2万公斤。茶园所处环境，林竹茂密，花草丛生，常年云雾缭绕，因而茶质秉性淳厚，滋味甜爽，具有“颜色碧而天然，口味香而浓郁，水叶清而润厚”之特点。上世纪80年代开始，曾多次捧得省优部优荣誉证书及世博会金奖，1997年获国家六部委颁发的全国首家AA级绿色食品证书。读罢这辉煌履历，揣度着它的价格，悄然生出偃旗息鼓下山回程之心。

　　谢兄显然看透了我们的心思，诡谲地抿抿嘴，然后笑着问村干部这茶的售价是多少？村干部搓搓手，报出一个令我们疑为错听的数字：山上出厂价每斤120元！

　　一股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喜悦顿生。

　　下山前我们参观了正在赶季制茶的村办茶厂。茶厂负责人向我们介绍说，这鄣公绿叶茶跟一般的绿茶加工制作毫无二致：一样的摊青、杀青、揉捻、二青、初干、足干等工序，其品质优良、内含丰富淳厚，是缘于特殊的高海拔低温云雾生长环境，传统有机的种植管理方式，一年只能一采的收获频率。我们不解地问，既是高山有机，又一年一采，那为什么价格还这么低廉？茶厂负责人诚实地回答说，有机实际上就是人工干预少，投入便少。茶叶虽然人工采摘，却是以相对粗壮的一芽二叶或三叶为原料，用机器批量制作，成本相对较低。回咂尚留于口舌的茶韵，我有些恍然：粗壮原料正是它厚实力挺的基石，而把握好每个操作环节，机制也能产出好茶！

　　从大鄣山回来已过去七年，我们单位“茶事”从此果真无烦无恼，年年省心省开支，都是以这外相粗糙、内质秀美的茶作为机关办公用茶。

　　而我个人则通过这次大鄣山寻茶经历，深悟了几道茶情至理：

　　茶为饮物，须品内涵，切不可以貌取茶说高低；

　　茶生于天地，浸润大众日常，一杯一壶皆是缘；

　　茶优茶劣不凭由叶嫩叶粗、价贵价贱评判，料嫩也许有鲜爽优势，但料粗却更具醇浓内质，以口感滋味论英雄，不盲目跟风，价廉也完全可以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