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阅读
当前版: 09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大哥的教职

  □ 邓爱勇

  我国设立首个教师节的1985年,我入读步桥小学一年级,我的大哥担任我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直至我小学毕业,教期5年。

  ——题 记

  日子倏忽而过。再有两年,大哥新根就入耳顺之年了。他在老家200公里外的湖南浏阳看工地,划算着要存几个养老钱。这几年,他添了外孙、孙女,儿女也相继升职、置房、买车,算得上顺风顺水。

  我这么对大哥说时,他在电话那头呵呵轻笑起来,说,也好,也不好。这倒不是因为贪心,实则是他错失了最为中意的一桩差事——虽然那只是一份苦熬的代课教职。抛开未能转正带来的收入差距和生活动荡不说,那些曾经的学生碰面时仍愿意喊一声“邓老师”,也让他有些为难:不应,拂了学生好意;应吧,自己早已不是老师,怕人听了当作笑话。“要是能一直教下去就好了。”这样的心事,对身兼他最小弟弟和第一届毕业班学生的我偶尔说上几句,再合适不过了。

  20世纪80年代中期,20岁出头的大哥走进家乡步桥小学的课堂,成了一名不占编制的民办教师。他精耕细作,舍得出心力,教材教案随身带,夜间点灯改作业,比整个大队最勤快的作田人还要勤快,慢慢在各个村里有了一些好名声。放学时分,有顽劣学生的父母在田间劳作,见了大哥出校门,远远就喊:邓老师,我家伢子再不听话,你下手打就是,打伤了不怪你。

  我的大哥没有踏入这个当年在乡村小学司空见惯的怪圈。他不想步那些年长同事的后尘,决意舍弃强制逼迫式的粗陋教学法。他高中毕业,喜爱阅读,或许还幻想过在写作上成名成家,心里藏着挑战一把公办教师教学成绩的冲劲。于是在大哥的语文课堂上,范文诵读总是作为课前“热身”不厌其烦地上演,人人期待自己写下的文字能经由他的嘴念出,那将是足以引来羡慕或嫉妒的一项谈资。步桥小学的校园由此常常出现一种奇怪的对比:当年长同事用方言训斥责骂正酣时,我大哥这边却时有欢快的笑声伴着普通话的诵读传出。

  以近乎天然去热爱一份工作,得到的回馈也浑然天成。1990年的夏天,当大哥目送他带出的第一届毕业班学生走进小升初的考场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能实现曾在心里悄悄立下的誓言。升学率全镇第一名的喜讯就像一坛浓烈的陈酿美酒,迅速挥散开来,我的大哥是那个醉酒最深的人。

  “那时候是真喜欢,从来不觉得教书有多难,也不烦。”这段往事带给我大哥的愉悦,不但没有随着时光流逝,反而越来越显得醇厚绵柔。

  我无意为大哥粉饰立言,但以他连任我5年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经历来看,他确实称得上我求学时期的良师之一。他最早给我树立了公平意识。在学校,我只敢叫他老师,迟到了同样接受罚站,为闹脾气逃学还吃过他的一巴掌。为我制造严厉的同时,他也没忘了创设鼓励。我的那些蹩脚的所谓范文,在经过了他的诵读、点评和张贴后,神奇般地让一个贫寒的农家孩子生出梦想的翅膀,心甘情愿地在20多年里与一个关乎文字的职业相守相依。

  1995年的秋季开学季,和父母一同张罗完我的师范入学酒后,大哥放下捏了11年的教鞭。在离愁别绪的驱使下,并不善饮的他在学校组织的欢送酒席上频频举杯。尔后,他面色微红,带着浅浅的醉意与师生们作别,身后是孩子们高高低低的哽咽声和不停挥动的手臂。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刚入学一年级的7岁儿子失去了他成长以来最大的骄傲。

  带着这份珍贵的记忆,我的大哥在往后的打拼中磕磕绊绊却始终心神不乱。又一个11年过去,当年那个哭泣的男孩考入一所985名校,为父亲突然流逝的代教岁月添补了一个美好的注释。

  我的大哥是个沉默的人。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段与孩子相守相伴的日子,鲜活,明亮,是他人生中永远不会磨灭的芳华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头版
   第02版:要闻
   第03版:国内
   第04版:天下
   第05版:纪念秋收起义95周年
   第06版:政文
   第07版:经济
   第09版:井冈山
   第10版:读书
   第11版:资讯
   第12版:艺术
我的名字叫:老师
月光洒满故乡的每个角落
中秋烧塔
这方讲台
大哥的教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