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上洋

　　在青山湖畔听涛，是一件很有兴味的事情。

　　也许有人会觉得诧异。听涛，应该到大海边去，到长江岸边去，到鄱阳湖畔去。青山湖只是南昌市城区一个面积400公顷的湖泊，那涛声有什么听头？

　　诚然，大海大江大湖的涛声是诱人的。我曾多次倾听过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的涛声，倾听过我国南海、东海、黄海、渤海的涛声，也曾倾听过亚马孙河、尼罗河和密西西比河的涛声，倾听过我国青海湖、鄱阳湖的涛声，那种汹涌翻滚、声震云天的气势，确实无比壮观，撼人心魄。同时，我也曾读过刘禹锡描写钱塘江潮的诗句：“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读过范仲淹描写洞庭湖波涛的名句：“阴风怒吼，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读过苏东坡描写长江波涛的词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读过清代诗人陈去病描写大海波涛的诗句：“海上波涛回荡极，眼前洲渚有无中。”更数次读过毛泽东在北戴河描写大海波涛的词句：“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这些诗句，形象地写出了大海大江大湖波涛的惊险莫测，让我一直难以忘怀。

　　然而，比起大海大江大湖的涛声来，青山湖的涛声却别有一番情致。

　　所以，我便常常在青山湖畔听涛。

　　青山湖的涛声，一年四季是不一样的。

　　春天，连绵不断的春雨，让湖水涨高了许多，湖面的波涛也胖了起来，温柔地拍打着湖岸，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仿佛是春姑娘的吟唱。夏天，烈日当头，酷暑难耐，一阵阵热风吹来，波浪顿时在湖面激荡开来，“哗哗”的涛声裹夹着一种热烈和奔放。秋天，寒露成霜，云淡风轻，湖水随着萧瑟的秋风“唰唰”地亲吻着湖岸，带着一种秋的烂漫和缠绵。冬天，水瘦林疏，天寒地冻，嗖嗖的北风刮过湖面，一排排波浪涌向湖边，“嘭嘭”作响的涛声中，浸透着一股刀刮般的犀利和冷峻。

　　青山湖的涛声在一天中也是各具特色的。

　　清晨，万物刚刚苏醒，青山湖的涛声是朦胧的，清新的。随着东边天上映现一抹朝霞，涛声又多了一份美丽和浪漫。这时，岸边的树林里，一群群鸟儿聚在一起，欢快地鸣叫着，清脆的鸟声和湖中的涛声交织在一起，使青山湖一下子生动活泼起来。

　　中午，是一天中阳气最为旺盛的时候，青山湖的涛声是喧闹的，昂奋的。伴着涛声，一只只白鹭在湖上飞来飞去，有时“扑通”一声掠过水面，那是它们在觅捉小鱼虾。有时，一群野鸭在湖面游来游去，一会儿“咕咚”一下钻进水里，一会儿又在不远处“咕噜”一下浮出水面。特别是从初夏开始，湖边的树林里，蝉的鸣叫一阵接一阵地袭来，而且越是天热，越叫得起劲，声音铺天盖地，与湖中的波涛响成一片，把个青山湖搅得更加燥热。

　　傍晚，夕阳西下，夜幕渐临，青山湖的涛声是低调的，柔和的，犹如一支缓慢悠扬的轻音乐。遇到天气闷热时，鱼儿会成群结队地浮出水面吐气。这时，湖面上会泛起一圈圈小水花，冒出一个个小气泡，发出微弱的“嗒、嗒、嗒”声音，只有侧着耳朵才能听见。一些鱼儿还会不时“突”的一声跃出水面，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形，然后“啪”的一声掉入水里，击起一个个波浪，泛起一圈圈涟漪。特别是春夏的黄昏时分，蛙声四起，绵绵密密，使本来宁静的湖面骤然热闹起来。但前些年由于暴发蓝藻，湖水发绿，有关部门用药治理，致使近几年已听不到蛙声了。没想到蓝藻消除了，青蛙也无踪无影了。可见科技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带来福音，也可能造成危害。

　　深夜，万物沉睡，万籁俱寂，涛声浸着月光，听来格外清晰。有时如琴弦弹拨，有时如铜管奏鸣，有时如泉水叮咚，有时如林涛低吟，让人顿生一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的意境。在涛声的起伏中，仿佛能够听到城市的呼吸声，听到大地的呼吸声；仿佛能够听到岁月的汩汩流淌声，听到历史脉搏的跳动声。

　　但是，青山湖的涛声并不都是充满诗意的。在一年四季中，总有那么一些日子，湖里会掀起狂风巨浪，一改往昔的平静和温馨，露出狰狞和野性。我曾无数次观看和经历了这样的场面。每当北方的强冷空气南下，或南方的湿热空气北上，以及极端天气突发的时候，整个湖面上顷刻乌云低垂，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落在湖面上，溅起一个个水涡，犹如一朵朵盛开在水面的花朵。大风卷起的波涛撞击在湖岸上，翻云吐雾，崩天裂地，轰然作响，惊心动魄，好似要把整个宇宙掀翻似的。此时青山湖的波涛，同大海大江大湖一样，张扬着一股雷霆万钧之力，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每当风和日丽的时候，也是青山湖最美好的时候。这时，湖面如镜，水天一色，没有一丝波纹，没有一点涛声。天光云影，楼影树影，全落在了水里，成了一幅对称的天然油画。有一天，我突然听到有一种近似涛声的声音从湖里隐隐传来，同时还伴随着有节奏的喊叫声。是有人在游泳？是有人在击水？开始时我没有在意，但这声音反复刺激着我的耳朵，于是我走到湖边一看，只见十来条皮划艇在湖面上竞驰，有单人艇，有双人艇，有四人艇，有十人艇，还有一面面小红旗插在水面作标记。一问才知道这是省皮划艇队员在湖上训练，原来青山湖是我省水上运动训练基地。此刻，运动员们正奋力地向前划着，桨橹翻飞，汗水流淌；桨声激荡，浪花飞扬，一只只小艇如箭一般向前射去。由于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有的连人带艇翻到水里，但他们又立即把艇扶正翻身上去继续往前冲刺。汗水和浪花，辉映着运动员们坚毅的面孔，铸造了运动员们的过硬本领。江西的皮划艇体育项目也因此突飞猛进，不断创造新的辉煌。在2021年东京奥运会上，江西运动员徐诗晓与队友孙梦雅组合，一举夺得女子双人500米皮划艇金牌。在今年的巴黎奥运会上，两人又获得该项目的冠军。我忽然感到，这皮划艇桨声，是青山湖的另一种涛声，它从这里一直涌向奥运会赛场，卷起更高更快更强的波澜。这是一种更为动听更为壮阔的涛声，是一种催人奋进、永攀高峰的涛声。

　　其实，在青山湖畔，我们常常还可以听到这样不似涛声的涛声。那湖畔南师附小传出的朗朗读书声，那湖边小区里老年合唱团传出的动人歌唱声，那沿岸各个公园里休闲娱乐的人们发出的阵阵欢笑声，那北岸月子楼里婴儿降生发出的啼哭声，那湖滨街道上传来的一阵阵车水马龙声。这些特别的涛声，和青山湖涛声一起，汇成了新时代的巨大涛声，久久地响彻在英雄城的上空，响彻在赣鄱大地的上空，并一直传向遥远的天际。

　　（压题图：青山湖，徐少平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