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胤 忠
父亲爱书,爱得近乎痴迷。早晨起床要读书,下班回家要读书,晚上睡前还要读书。这大半辈子,除了工作,读书就是最大的嗜好。
20世纪50年代末,父亲出生于赣南的一个小乡村。1976年,县里征兵,面容清秀、身板硬朗的父亲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在部队里,由于知识面广、字写得漂亮,父亲成了出板报、墙报的专业户,后来当了文书。虽然津贴只有区区五元,除了牙膏、肥皂这些生活用品,几乎全部贡献给了新华书店。几年下来,父亲的知识底蕴愈发厚实,顺利考入了南昌陆军学院。两年后,军装上衣变成四个口袋,成为家里唯一一名军官,工资也水涨船高。然而,五十多元的津贴除了支援家里和供妹妹读书,父亲依然被“书瘾”弄得囊中羞涩。成家时,还是靠母亲攒下的微薄积蓄和亲朋好友的东赊西借,才买了一点基本的家当。
20世纪80年代初,考自修大学风靡一时。父亲和战友们纷纷报名,在白天繁重的工作任务之余,晚上挑灯奋战。在大家睡下之后,父亲还要在走廊的昏暗灯光下再自我加压一阵。结果,父亲不仅顺利通过,还获得“全优生”。
我上小学后,每隔一段时间,父母亲会带着我逛逛街。每次父亲总是拎着一袋重重的新书满载而归。日积月累,书便成了家里分量最重的成员。不管是中国古典名著,还是外国名著;文史哲也好,政治学、管理学、经济学也罢;除了简装本,还有精装本、线装本,琳琅满目。
这个“宝库”,也逐渐成为我的最爱。一到放假,我就钻到里面东挑西选好一阵子。回首当年,大开本的《金庸全集》让我做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武侠梦,恨不能生在“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世界。诵读多了《唐诗三百首》的脍炙人口,恍惚间仿佛李杜附体,才气横溢。还有《上下五千年》《鲁迅全集》《中国哲学简史》《南明史》等等,数不胜数。在一个角落,存放着一撂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书,装帧简约,纸上泛着粗黄的纤维,手摩挲着,瞬间泛起一股沉香。
读书和写作总是不分家,爱读书的父亲也曾经是“文学发烧友”。1984年中国女排首夺世界冠军,观看至晚上11时的父亲激动无比,一气呵成写了一首长诗。也顾不上半夜三四点,立即翻出一份军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编辑部打电话自荐。值班编辑不仅没有生气,听了一遍反而兴趣盎然,一字一句记录了下来,第二天便见诸报端。某天下班路上,偶然瞧见战士们购买国库券的高涨热情,在工资少得可怜的情况下,还毅然五块、十块慷慨解囊。深受感动的父亲回到家,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坐到书桌前奋笔疾书——这首《流淌吧,小溪》也成了他的名文。平常,每当军营里发生了什么好人好事,总要被父亲记入笔下,像《夜寻九十八号房东》《义务理发员小郭》等通讯都广为流传。
看惯了纸质书的父亲,在互联网刚普及的日子,比较排斥网上书文——“那么随意的文章,有什么看头?”但抵不住周边七嘴八舌的推荐,以及我的大力怂恿,才逐渐浏览一点网页。看着看着,居然着了迷,时不时喃喃自语“网上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后来,干脆建了个网上图书馆,把各方面的美文收集起来,分享给网友。每天清晨,父亲都要当一个小时的“网虫”,丰富自己的网络库存。网上图书馆就像他的另一个书橱,被他用激情和执着经营着,粉丝已不计其数,总点击量突破了1200万次。
如今,我们全家早已习惯了泡在书房的父亲,除去添加了不少白发和一副老花镜,父亲读书的状态一如既往。尤其是退休后,突然间有了大把的时间,又如饥似渴地开启了“书虫”模式。书柜里的那些宝贝,无论大小厚薄,线装还是胶装,新书抑或老书,都留下了父亲珍贵的生命印记。读书仿佛成了他的第二生命,彻底融进了血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