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晃
一觉醒来,待孕的稻花整齐地站在露珠里,站在眼眸深处。天空的调色板一再向田野倾斜,向村口的老井倾斜。早起的人们脚步从容,看庄稼如何自己翻过身来,重新描述这生机勃勃的哲学。
去清除杂草,去移栽幼苗,去修补篱笆,去打理新绿,去丈量一片片脉络清晰的阡陌。在微风吹过的方言里,人们感受阳光从汗涔涔的额头出发,一路摇曳着呢喃与淳朴。农事正忙,南山草木郁郁葱葱。
只有田埂上的狗尾草沉默不语,无名的鸟儿却衔来了跳跃的节气。是惊蛰,还是芒种?是寒露,还是冬至?岁月从年轮里探出头来,像一颗颗饱满圆润的果实,挂在枝头,挂在山冈,挂在乡亲们的扁担上,挂在故乡的屋檐下。
年轮,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故乡,是一个柔软的动词。黝黑湿润的泥土,正以一畦畦新作的名义,走进我们的传统与家训,走进人们的勤劳与汗水。翻耕之下,蚯蚓与虫蚁蠕动着尘封已久的心事。在这个意外的时刻,多么适合感慨,多么适合停下来,捋一捋比锄头更加深刻的往事,看草籽们偷偷溜进深深浅浅的土隙,藏匿一切也孕育一切。
此时的天幕如镜,人们散落在江南丘陵间。谁也无法拒绝风的抚摸,风的嬉戏,风的馈赠,风的雕刻。就连炊烟也在舒展自己动人的身姿,袅袅娜娜。只要能抵达的,只要能征服的,都是它的领空与苍穹。注视它,仰望它,我们的内心会不会和炊烟一样,微微地起伏,微微地逝去,最后留下微微的惆怅与叹息?
唯有熟悉的柴门与犬吠,正以重复的粗犷回应我的愚钝,我的冒失,我的顽皮,我的出走,我的单薄的衣裳与沧桑的面容。在它们脸上,我隐隐看见时光的表情和背影,黯然飘渺,却又无比浩大。我们时常约在月光下的竹林,交换彼此的呼吸。松涛漫过夜幕,萤火虫在替我们巡逻。
星辰闪烁,万物入梦。群山便是一只只竖起来的耳朵。但人们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坦荡,这样的静谧,这样的轻盈。一缕风,或者一滴雨,就能把木格子窗户打疼。蟋蟀们的浅吟低唱也渐渐地消声了,我咀嚼着这越来越深邃的夜,内心长满了人间烟火。
哦,是井边的溪流还有些动静。就像一首通俗易懂的民谣,在循环播放。它便是这场舞台剧的画外音吧,在我的倾听里渐渐远去,但最终却没能抵达大海的汪洋。村庄不识字,溪流不打鸣,行走与守护是它们备份下来的段落。
《庄子》云,夫有土者,有大物也。山河之下,我们在柴米油盐的创口上缝缝补补。要像大地一样敞开胸怀,像大地一样深情歌唱,像大地一样浇灌每一份向上向前的力量。
草木纯洁,红花绿叶。护佑庄稼,祝福流水。我可亲可敬的人们,像大地一样宽容,正以钟爱的方式,无限贴近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