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小毛

　　罢市菜，与上市菜相对而言，也叫下市菜，是指蔬菜随着一个时令或节气的结束，走完自己的生命旅程，在时光的流逝中戛然而止，写上休止符。

　　首当其冲的是地里的丝瓜。起初，它为盛夏的繁绿，不遗余力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生命孕育之始，丝瓜的坚强后盾——那些藤蔓织成翠绿的屏障，亦有黄色的花点缀其中。丝瓜藏匿其中，像是躲在闺中的千金，一身纤巧的小家碧玉打扮，随后长成大家闺秀，或修长清瘦，或浑圆饱满。

　　秋风起，秋阳照。秋天生出的丝瓜，经过时光的淘洗历练，俨然成了饱经风霜的小老太婆，满脸的沟沟壑壑，褶子里却是沧桑的写意，让人惜之疼之。

　　想当初，丝瓜也是风华正茂、青翠欲滴的角儿。忽一看，怎就变成了这样？分明徐娘半老，风光不再，恍如家里发生了大变故，一路走来尽是坎坎坷坷，跌跌撞撞。

　　世间惜物识味的人多，把丝瓜当作手心里的宝。刨皮，褪去绿色外套，裸露白色的肌肤，青筋若隐若现。菜刀切丝，在锅里放猪油，小炒、放水。俟水沸腾，撒盐，放白蒜子、红辣椒、乌豆豉衬着，再一番沸腾，起锅时仙女散花般撒下青葱花或绿韭菜，可谓要色有色、要香有香，那滋味比起盛夏时的大行其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鲜香滚烫的尽是对炎夏的怀念与美好的回味。

　　茄子，乡名落苏。此时，在秋季，真是将落未落，孤零零挂在植株上，不像先前十来只围在一块，如众星捧月。现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与夏天那种志得意满、舍我其谁之势大相迥异。

　　夏天的落苏，粗壮、坚硬，纯粹是旺盛的象征、力量的代言。在骄阳的“烤验”中，一个个由红变紫发黑，泛着黝黑的光泽。一个落苏，足够一盘的分量。落苏和辣椒、豆角构成了夏季乡村百姓餐桌上的“老三篇”。

　　而要下市的落苏，在天干物燥的秋天，蔫了、干了、瘦了、皱了，四五个都凑不满一盘。然物以稀为贵，虽然看起来营养不足发育不良，外形让人不敢恭维，其内在的韵味却恒久留舌尖。

　　切片、浸水漂洗，倒素油爆炒，辅以豆瓣酱，彼此成全，合作愉快。尤其是霜打过的落苏，看着垂头丧气似的，吃起来糯软鲜美，另有一番滋味，大鱼大肉都不换。

　　秋天的南瓜早已从青涩稚嫩的小子，脱胎换骨，变成老气横秋的长者。世事磨难，色也黄了，皮也厚了，肚也大了，圆圆的如弥勒佛的便便大腹，藏着无穷的心事。肚脐上的蒂儿自然与藤蔓分家，撇清关系，自立门户，再也不寄人篱下，宁愿坠落红尘。

　　青嫩南瓜炒牛肉，是道佳肴；而老黄南瓜水分渐少，糖分逐增，是蒸肉的首选。排骨五花肉在上，老南瓜甘居下位，水汽往上冲，猪油朝下渗，荦素搭配，优化组合，成最佳状态。入口绵软鲜美、肥而不腻，老少咸宜，不损牙齿却增味，叫人欲罢不能。

　　一场霜降，就让碧翠的冬瓜长满了白须，或是披了一件白色带绒的外衣，一向青涩的小伙就成了老态龙钟，叫人惊叹世事无常。

　　选个大好晴秋，把冬瓜洗净，连皮带肉切成丁，放在秋阳下晒，两三个日头之后，用盐渍，拌上红辣椒、大蒜、生姜、豆豉等，装进陶罐里压紧，第二天即可当小菜食用，乡人曰：筑冬瓜。咬在嘴里，呱唧呱唧响，但闻那声音，叫人垂涎欲滴。秋日的筑冬瓜，比起夏日的冬瓜汤，又是别样的绝妙风味。

　　秋天的下市蔬菜，总是以上好的一面、最后的精致，呈现于民间。

　　毋庸赘言，品尝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