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莉

　　不久前，去抚州小住。我们在此地，一半时间拜访老城，一半则于高新区流连。这种时间分配上的对半分，令我得以较完整地了解抚州这座赣东名城。

　　无论在哪座城市游走，我向来是习惯且乐意逛老城区那部分的：满布烟火味道的超市与菜场，浓重的方言与乡音，暗刻文化名人基因的纪念馆，从人家窗口伸出的挂满衣裤与腊肉香肠的竹竿，以及反背着手、漫不经意晃悠的老人……这一切是每座上年头城市的“标配”，却又在局部与细微处各有不同。于我有着常看常新的魅力。因此在抚州，于霏霏细雨中流连老城那些风物，如雷贯耳的王安石与汤显祖纪念馆，坐落于老区文昌里的戏剧博物馆，馆内那些舞台味道浓郁的布景、戏袍与唱腔，我都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老城古老而鲜活的魅力。行走其间，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给我更大冲击的，却是在抚州高新区通达的街道、在亮起一路灯火的步行街、在四五家高新企业内的徜徉。这里从前当然是一片稻田，也或许纯然就是块乏人问津的荒芜地；现在，却成了产业园、数码科技公司以及各种金属产品扎堆的地方。走在这里，忍不住时时会想，不过数年，一块地方何以就大变样了，何以就由农耕气息浓郁快速地转向了技术与工业的崛起？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拜访抚州政务云平台、珍视明药业、博雅生物、卓朗云计算大数据中心以及金品铜业等。这些优质、活跃的企业于高新区内运营，日复一日地创造着良好的产品、良好的产值，其良好的口碑与社会效益也辐射广远，普惠大众。在这些科技平台与技术厂区内流连，我渐渐形成对“高新区”这一事物感性与理性并存的认识——一种与我平素兴趣爱好异质因而十分可贵、拓展了我认知的认识。与老城区一样，一座城的高新区也是很有内涵、很有味道的。“高新区”通常意味着要得到通知，忠于职守的门卫才肯为你打开企业门禁；意味着要穿鞋套、无菌制服、戴头盔，才能进入车间，参观流水线；意味着一块又一块可与某片遥远林区某条交通要道的十字路口无缝对接的ＬＥＤ大屏，意味着技术术语纷至沓来，时时考验或“摆平”我这个文科生的理解力；意味着我在对某一个专精行业初识之后，不由自主兴起想深度了解的渴望时，却只能惋叹时间太少，不能久留。

　　这种种意味，也可以另有名称，可叫做“高科技”，叫做“高度专业”，叫做“现代化”。

　　在珍视明药业，我们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参观一套最先进的德国生产线设备。设备看上去庞大冰冷，价格不菲却物有所值，它在珍视明产品的整个工序上占据最重要的地位。我内心竟起了一阵小小的感动与慨叹，我想起青年时代起一家人就开始使用的这个宝贝。每回眼睛不适，视力疲累，父亲总是说，喏，珍视明，拿去滴一滴就好。我于是仰起头，张开眼，接受一滴甘露的清凉与滋润。现在我站在了这个药水的诞生地，方才明白，那一小盒不比巴掌大的眼药水，却要经过如此复杂而严格的流程，经过来自异域的高质量设备的处理，方才得以形成，得以去抚慰人最重要的器官之一——眼睛。

　　我还重新认识了一种尽人皆知的金属：铜。太日常的事物，我们总是容易对它漠然，不觉得需要去特别认识它或深刻理解它。铜就是如此。在金品铜业公司，刚一踏入巨大的铜业车间，我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一个全是铜的世界。比方桌还要巨大的500公斤的铜块，比卡车轮胎还要大的铜线圈，以及已经成品、即将发往需要之地的合金铜，到处分区堆放。除了吊车，任何一个大力士都别想挨它们的边。纯铜发着红橙色光芒，像随时就要燃烧起来。与其说我被铜“震”住，不如说我是被铜自身竟然散发这样美丽的、语言难以形容的光芒“震”住。这金属的世界，是属于工业的、现代化的场景。农业的场景里，如稻如麦，如水果蔬菜，都是柔和的，绝不像纯铜这样夺人眼目。我紧紧追随着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向她发许多问。她是一位身体看似瘦弱单薄、谈起铜来却滔滔不绝的中年女性，有一个特别的姓氏，姓“来”。她着灰色卫衣、牛仔裤，通身毫无修饰，却吐字清晰，眼神沉着有光，令我确信朴素自有朴素的力量。对我的发问，她有问必答，显示出她在这行业的专精与多年的历练。我专注而有点吃力地，听着她言简意赅地介绍铜的各种特性、用途以及前景，像在上一堂大开眼界的专业课。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性，也是一块“纯铜”。到离开厂区时，我真有点不舍，真希望再有机会，来听她继续说“铜”。

　　回程车上，铜的红橙色光芒仍在我眼前闪耀。这种频繁出现、应用于我们生活中的金属，对于我，突然变成了一种我渴望有更多了解的崭新事物。此铜已非彼铜，好像自己以前从来都不知道“铜”一样。这是短短几十分钟，在高新园区一家工厂的短暂停留所带给我内心的一种神奇的变化。

　　我庆幸于这一次抚州游历。老城是文化底蕴和诗意源泉，引我驻足；新区则是面对时代和世界，一个城市所做的感应和回应，是它尽全力跟上时代、映照时代的立足点。我们于此见识科技如何助推当代生活，如何带给人类生活新的美妙与魅力。如此，二者都是必需的。缺了旧城，历史的厚重与美将无迹可寻；缺了新区，对于时代与生活的更新和创造，将变得艰难与吃力。如此，不耽于旧，瞩目于新，才是完整了解一事一物、一区一城的最佳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