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阅读
当前版: 10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山野往事

听读井冈

  □ 李 晃

  假如没有黎明前的鸡啼声声呼唤,没有庭前屋后的鸟雀啾啾嬉戏,没有猪栏牛圈间断续的哼哼哞哞,没有大黄阿灰走在青褐色土路上警惕地巡逻,没有透过薄雾洒落下来的晨曦与草叶菜心间的露珠一起脉动,那么高山垄将丧失灵魂,九担谷田也仅仅只是一大块翻来覆去的泥土,沙子岭也只不过是一排排长短不齐的篱笆而已。

  不只是东边园子里一畦畦或萌动或拔节或挂果的姜蒜葱、小白菜、四季豆、朝天椒、青皮茄、甜玉米、脆黄瓜,禾坪南角不知不觉爬上了二楼房梁的丝瓜藤,更有那些身子与大地茅草紧贴、内心与万物烟火无争、好像突然就冒出来了的冬瓜南瓜。它们是时序演进的见证者,也是岁月与汗水的结晶。它们唤起的,除了人们一年四季的躬耕,更多的是灵魂深处的守望与安详。我穿过两旁长满毛茛的田畴去老井挑水,爬上池塘边的老桃树看草鱼们悠闲地吐着泡泡。生命的律动在炊烟袅袅间更迭,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美好,都在山野深处悄悄发酵。

  放眼望去,青山环抱,梯田展现婀娜的身段。在后山,疯长的茅草盖过了无人打理的坟冢,蛇鼠虫蚁们在这里筑洞安家。在庙冲,斑鸠长得与鸽子一般大小,它们低飞在矮灌木间,啄食草籽、嫩叶以及松果杉果,像一个个斯文的客人到访。假如冲着它们欢呼一声,它们便受到了惊吓,扑腾着翅膀往另一个山洼飞去了。斑鸠们自然掉下的一两片羽毛,被孩子们捡回去做毽子,比鸡毛鸭毛好看多了。

  山间也常见野兔,听觉与视觉极为灵敏。野兔是昼伏夜出的小动物,但在午后的石料坑山脊,我也见到过它们的身影。毛色灰白,尾巴短而毛绒,躲在一株灌木后,窸窸窣窣地啃着什么,像刚学会吃食的婴儿。许是听见了松涛与风声,许是感应到了我的脚步与呼吸,“嗖”地一下溜进了林子更深处。“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万物就是这么神奇,每一个生命体,都充满了辩证的哲学。

  听老一辈说,山上曾经多野猪,成群结队地下山来觅食,体态健硕、身姿敏捷,红薯地里经常留下它们的足迹与排泄物。但到了我能上山捡柴的年纪,已经很少见到野猪在白日里出来晃荡了。在去往外婆家的山路上,倒是碰见过一回。一群小野猪在一只成年野猪的带领下,迅速穿过刚刚收割完的稻田,往狮子山余脉方向奔去。那日天渐傍晚,它们许是在外疯耍了一天赶着回家?

  麻雀、树莺、乌鸦、老鹰、白鹡鸰,还有许多我至今都叫不出名字的鸟雀,都是多么精明的角儿。人们习惯了春燕在屋檐下垒巢,习惯了黄鼠狼在庄稼地里撒野。人们也习惯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后山突然传来的猫头鹰的啼叫多了几分忧伤,但又有什么依据证明这就是凶兆呢?我以为,该是它捉到了老鼠或者其他什么猎物后发出的欢笑声吧。

  这些小动物与我们为邻,与我们相伴,也是一种友善的安排。我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便都是饱含深情且有意义的。比如高耸入云的硕大青松,一人环抱不来,常年郁郁葱葱、蓬勃向上,只在深秋时节卸下金黄的铠甲,给脚下的土地铺上一层厚实的地毯。比如竹海滔滔,有礼有节,细密地以南国之温润迎接每一位进山的客人,高远而饱满,飘逸且明净。我常在仲春午间遍访楠竹,既捡拾笋壳叶,也摘些山果果。无人打扰的后山,我不只是以孩子的视角见证它们的枯荣,更是与亲近自己的每一株植物互勉,一定不能得过且过卑微地活着。

  我也偶尔持一柄柴刀,或者扛一把竹耙,跟在父母身后,上寒山冲砍柴、耙松针。柴草的清香随风而舞,一茬又一茬的柴蔸吹起温柔的口哨。我确信,油盐酱醋已悄然潜入山野的活体。等柴捆好了,松针压满了畚箕,我多盼望落一场雪下来。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原野,便没人再进山滥挖竹笋、偷伐林木了。当然,这样的现象越来越少。青山如黛,草木们也越发热情洋溢了。这是我所向往的。

  在很多时候,我与妹妹各挎一个竹篮出门打猪草。山野之间,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是不伤手、能折断或者连根拔起的草叶,纷纷落入我们的篮中。当我踮起脚尖折下高坎上的一株毛蔸,然后挽起裤腿走进蛤蟆坳河里清洗草根上的泥巴,我仿佛看到了小猪迫不及待的样子、嚯嚯进食的样子、呼呼入睡的样子。这是一种温柔的安排,一种富有力量的安排,这种安排让人着实不知疲倦。

  白云生处,青山掩映,玉米、大豆、花生、红薯,各种时令果蔬,纷纷在山野之间列队报到。它们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热烈的眼神不减当年。但我仅在父母的电话描述里,想象来自海蛾岭的风惊醒了种子与秧苗,遍地的红薯藤又开出了淡紫色的喇叭花,玉米须也由青转黄再变黑。我看见金黄的稻浪连绵起伏,锄头亲吻过的泥土松软芬芳,谦卑低垂的秸秆待与主人还家。这迷人的色彩、迷人的气息、迷人的原野,厚重、淳朴、炽热、大度。这是山野之间伟岸的胸膛与古老的民谣。

  山野是个富矿,我已然探知了它的硕大与深邃,它的沉静与宽容,它的灵动与慈祥。山野是本日记,可长可短,可叙事可抒情,任由你我涂鸦与演绎。山野是面镜子,照见古老的传说与逝去的光阴,照见乡亲们在村集体林大禾界上开荒种树,我和妹妹提着几个刚出锅煎焦了的糍粑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去给父母送午饭。

  山野之下,还有蝉鸣蛙唱,还有柴门犬吠,还有无边月色,还有温柔鼾声……月亮是天空的一处漏洞,萤火虫帮我们照亮前行的路。

  人间苍茫,山野不朽。山野往事历久弥新。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
~~~
~~~
~~~(外一首)
   第01版:头版
   第02版:要闻
   第03版:国内
   第04版:天下
   第05版:视线
   第06版:专题
   第08版:民生
   第09版:聚焦
   第10版:井冈山
   第11版:读书
   第12版:品鉴
云上迁徙
过抚州
山野往事
地前畲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