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来森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说自己“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句话,经常被一些读书人所引用,以表达自己类似的读书见解。但我觉得,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人,似乎还是藉之自解,甚或自嘲。
其实,读书是否需要“求甚解”,还要看读什么样的书,是什么人读书。
读什么样的书,很重要。
叶灵凤谈“读古诗”,在读《杜工部集》时说:“我认为读诗读词,有时是不必过于‘求甚解’的,注释太多,读起来反而会妨碍了对于诗的本身的欣赏。”接着他举了一个例子,说:“‘家家养乌鬼’,什么是‘乌鬼’,考证起来可以写成一篇长文章,但是若是知道既然家家所养的,总不外是一种动物,也就可以过去,不必细究其他。读诗就是读诗,不是研究诗,有时对于某些注解是可以放过的。”
确实如此。古诗词,其核心在于“情”“境”“意”,在不影响对诗词意境理解的前提下,个别字词是可以“不求甚解”的,如陶渊明所言,“会意”即可。
放在今天,如那些武侠、言情、魔幻内容的书籍,以及普通的叙事、文学类书籍等,亦可“不求甚解”,因为它们大多只是一种娱乐性文字,了解故事情节,获得一份阅读的愉悦即可,又何必“求甚解”呢?
不过,如果是阅读古典作品(如散文、史籍等)、科学性文章,则必须以“求甚解”了。
以读古典作品为例,你必得搞清楚基本的语言知识,如通假字、古今异义、异体字、特殊的文言句式等,否则,对于文章中的某些字、句,就很容易望文生义,以今解古,造成错误的理解,影响对整篇文章思想内容的理解。
其实,这一点,连古人自己读古文,也觉得是应该要“求甚解”的。明代郑元勋在《序》中就说:“读书不求甚解,犹訾食不肥体也,不如勿读。”读书“不求甚解”,即如食恶食不能肥体,何谈营养?于此可见,其所主张,读书要“求甚解”的。
什么样的人读书,亦很重要。
初学者读书,最好还是要力争“求甚解”。一则,不求甚解,基础不牢,容易望文生义、浮光掠影、囫囵吞枣,养成浮躁、虚浮的学风;二则,也很容易导致错误的读书观,以至于在读书的方法上,误入歧途。所以说,初学者,“求甚解”至为重要,把一点一滴搞明白,最大程度地寻根问底,做学问的基础就打牢了,良好的学风也就养成了。
而对于学养丰厚的人,可另当别论矣。学养丰厚,有了一定的知识积累,有了一定的文化涵养,能够窥一斑而见全豹,能够触类旁通,所以,有时就不妨“不求甚解”了。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谈读书,说:“有些书只宜略加尝试,有些是不妨囫囵吞下去的,另有一些则是应该细细地咀嚼,加以消化的。”如此看来,纵是学养丰厚如培根,读书“不求甚解”,也是应当有所选择的——以对象的不同,来选择阅读的态度。
再回到陶渊明的“好读书,不求甚解”。其实,你只要看最后一句——“便欣然忘食”,就知道为什么。读书专注也,乐在其中也。能专注如此,必定是所解甚深,否则,不解句意,或者望文生义,又如何真正“会意”呢?
所以说,陶渊明的“不求甚解”,实则正是建立在自己学养丰厚的基础上的,惟其如此,他才敢于如此放言。其实,骨子里是一种饱学的孤傲,是一种学富五车,把寻常学问看得不以为然的自负。
因此,千万不要误读了陶渊明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此等话语,不是寻常读书人有资格挂在嘴上的,作为寻常读书人,最好还是要养成“好读书,求甚解”的习惯。如此,方才不误读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