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米欧 文/图

　　2022年是江西画派开派画家罗牧诞辰400周年。上半年，省文化和旅游厅专门组织召开了江西画派座谈会。江西要进一步打造江西画派，那么对于罗牧绘画的深入研究应该是一方面的重点课题。关于罗牧绘画的研究，显然可以有多种方向或路径，本文仅试图对罗牧作品的真伪鉴别作一些初步探讨。

　　罗牧被后世誉为“一代画宗”“江西派英才”，其绘画存世作品不少，伪作也多。就目前拍卖市场所见，一次春拍或秋拍，数件伪作在不同拍卖公司分别上拍的情形并不少见。2021年初至今，不到两年时间里，已有不下40件罗牧款的字画拍品上拍，其中可靠性比较高的，不过四五件而已。

　　其实，清代就有人仿冒罗牧的绘画。重庆某博物馆就收藏了一件清人仿罗牧的山水图轴，其落款为“竹溪”，边跋上有“罗饭牛……行笔秀健”等字样，署款竟然是“许承尧”。假如这个边跋署款是真的，那作为近代方志学家、文物鉴赏家的许承尧，就看走眼了。

　　当然，也有清代画家临仿罗牧真迹来作画，这并不是假冒。如晚清与吴昌硕等并称画坛“三吴”之一的吴滔（字伯滔），曾画有一件手卷，其上题跋很有意思，不仅仅体现了对罗牧的佩服，也点出罗牧的大幅作品气势动人、价格不菲。这段跋文是这样写的：“昨见罗饭牛大帧，气势雄厚，墨渖滃然，诚为妙品，上多国初诸老题咏，惜价昂不能得，兹拟其画法，以应兰生先生法家之属。庚辰九月，吴滔。”这已写明是吴滔临仿之作，但对于不法画商仍需要有足够的警惕。如果收藏市场上罗牧价格远远高于吴滔之时，就不排除一种可能的发生：不法画商对吴滔仿作进行割裱而添加“罗牧”伪款上市。

　　从纯粹作伪罗牧的字画看，鉴别其真伪有以下几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一是纯粹假冒，不顾绘画风格及落款书法风格是否靠近真迹，直接以一件有点年份或者做旧的山水画改头换面，署上罗牧的大名。这类仿作从水准看多属下乘。当然，如果作伪者画技足够高明，也具有相当的欺骗性。比如，罗牧较纯粹的设色山水画，笔者至今尚未见到，但有一件标明为罗牧的山水画作，在一当代研究者眼中认为是其“仅见”的一件设色山水，其实这个判断是错误的。罗牧作品以水墨为主，设色作品的确少见，但可惜这件是伪作。这件题诗首句为“云多不计山深浅”、落款为“饭牛罗牧写”的山水画，设有青、赭两色，赭色较为清淡，而青色较为浓郁饱满，显示这是多次晕染才达到的效果。笔者判定这件作品为伪作有如下几个原因：一是绘画风格与罗牧典型风格反差较大。通常，以粗笔勾勒皴擦是罗牧存世山水画的典型风貌，这件则以小笔细皴，并且设色浓郁，在罗牧存世绘画中罕见；其二，从“罗牧”“饭牛”两枚印章来看，也有疑问。翻开上海博物馆编辑的《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比对可发现，该书录有12枚罗牧真迹落款印章，而这两枚印章却没有一枚能对应得上；第三，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落款行书书法与公认的罗牧真品书法相比，风格大相径庭。鉴定古画时，书法落款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行书又往往是一个画家最流露个性的书体，这种书体在同一人身上很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表现。

　　第二是伪托罗牧早年的绘画作品，如拟某某名家笔意之类。这类作伪的“空间”是，一般画家早年处于学习、临摹阶段，个人风格尚不明显，因而，可以“造”其学习前人如董源、黄公望、董其昌等名家风格的画来冒充。后人猝然面对就会“说不清楚”、无从判断，更何况对于罗牧来说，画史本来就记载了他研究学习过董源及董其昌的绘画。这类取巧的伪作，倘若作伪者绘画能力很强，纸张、墨色够老，题跋书法水准较高或风格与真迹较吻合，那就不容易对其真伪蘧下断语。目前，存世罗牧作品创作年代最早的，或为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馆藏的一件山水画手卷。其款识如下：“山舍秋荫淡夕阳，鲈鱼消息渺江乡。纷披楚畹兰丛秀，冷落淮南桂蕊黄。载酒几过池上酌，检书频拂箧中香。高唐丽藻元无敌，此日风流老钓航。辛丑秋九，云庵牧行者画。”

　　通过手卷末尾落款“辛丑”两字，可知此作画于1661年，为罗牧40岁时的作品。

　　第三是张冠李戴。这种情形出现在罗牧书法中。比如“百度百科·罗牧”条目下，配有一副带碑味行书对联“千树桃花万年药，悬琴童拂壁闲尘”，编者以为其落款为“饭牛翁”就是罗牧。其实，此饭牛非彼饭牛，而是另有其人。清末在上海主编《国魂报》的浙江才子戚牧（字饭牛），才是此联的真正书写者；有拍卖公司也将戚饭牛存世的其他对联，当作罗饭牛真迹上拍；江西一研究者还从一对联书风推论罗牧的书法多变，则错上加错了。

　　综上所述，有关罗牧字画鉴别，在三种情形下需要特别注意、审慎判定：一是与其存世典型画风偏离较大的作品，如小笔头反复勾染、工稳细致一路的山水画；二是落款显示为罗牧早期作品的；三是偏离赵孟頫、董其昌书风的书法，或落此类书法款的绘画作品。

　　其实，大体判断一件作品的真伪，可以紧紧抓住画家最关键的特点而形成第一直觉，而第一直觉往往是对的。比如罗牧最鲜明的特点是“林壑森秀，墨气滃然”，这是清代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首先提出来的。张庚比罗牧小65岁，所处时代相距不远，评价其绘画风格，可谓精准到位、要言不烦。古人对绘画风格的概括，往往几个字、一两句话就能抓住特点，这可能也是文言文的优势。如与罗牧同时代“金陵八家”中的叶欣，清人秦祖永在《桐荫论画》中就评价其画“工细幽淡”，正是一语中的之妙评。

　　画家最关键的特点，有时还可以从有关画家的负面评价上来感应和捕获。

　　张庚在《图画精意识·画论》中评说了浙派失之“硬、板、秃、拙”，松江派“纤、软、甜、赖”，新安派“不失之结，即失之疏”之后，就评价了罗牧的不足：“罗饭牛崛起于宁都，挟所能而游省会，名动公卿，士夫学者于是多宗之，近所谓之江西派，盖失在易而滑。”

　　张庚的这段话，对于熟谙中国画流派的人来说，想必会有共鸣。当然这里不展开讨论其余流派，而是主要玩味一下张庚对罗牧“失在易而滑”的负面评价。纵观罗牧存世的绘画作品，在皴法、晕染、画面组织及意境营造上，是不是显得有点单调和油滑呢？树法雷同、构图简单的现象起码存在。

　　因而，认真体会“林壑森秀，墨气滃然”“失在易而滑”，并用这两组直击要害的关键评语去细细对应过眼的罗牧款画作时，相信对鉴别真伪会有帮助。这两组关键评语，或许可看作打开鉴别罗牧绘画真伪大门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