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艺

　　从仲夏到初秋，是梨瓜的热卖季。南昌市面上卖得最火的，当然是向塘梨瓜。

　　这时节每次回向塘，妈妈和哥嫂都会为我准备一大袋梨瓜，带回南昌分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当他们由衷地赞叹：“哇，又甜又脆又香”“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梨瓜了”，我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感受到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欢愉。

　　向塘距南昌30多公里，隶属于南昌县，是江西省最大的建制镇，赣抚平原的沃土被充足的阳光、丰沛的雨水和适宜的温度眷顾，为梨瓜提供了优越的生长条件。

　　梨瓜通常在春季或夏季播种，在我妈居住的向塘铁路生活区周边，瓜农于五月底六月初开始拾掇种瓜的土地，栽下梨瓜秧，等到绿叶渐渐繁茂，等到一朵朵黄色的小花点亮田野后，再耐心等待一个多月，一个个梨瓜就由小变大，由深绿色逐渐变成浅绿、白绿，当白色晕化出些许金黄，浓香就扑鼻而来，吸引着蜜蜂和贪吃的人。

　　向塘梨瓜皮薄肉厚，清脆多汁，香味浓郁，自然而清甜。我们通常连皮带瓤一起吃，皮脆瓤甜，一丁点都舍不得浪费。在炎热的夏季，别说吃，就是让我想想那一瓣瓣紧密的瓜肉，想想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香甜，便觉浑身阵阵清凉舒爽。

　　谁也说不清第一棵向塘梨瓜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近几十年的声名鹊起，一定和向塘曾经是铁路交通枢纽的地理位置密不可分。梨瓜种子不确定是本地土生土长，还是四通八达的铁路把各种梨瓜带到这里，人们在反复试吃试种后把口感最好、最适宜红土地生长的品种留下来培育。

　　可以肯定的是，四通八达的铁路让向塘梨瓜的美名从小集镇走向大城市，从南昌走向更远的地方。

　　向塘美食中，比梨瓜历史更悠久的，是向塘土鸡。

　　相传明清时期，向塘土鸡的美誉就传到了京城，这儿竹篱茅舍，鸡鸣狗吠随处可闻，一片兴旺景象。人们管这儿的鸡叫走地鸡和跑山鸡，意思是鸡放养在平原或山地，不吃任何饲料，只吃山地间的虫子、果实、草籽等野食，这样养出来的鸡肉质紧实而鲜美，鸡味十足。

　　除了食材好，向塘人烧土鸡也十分注重火候和调料，秘方自古流传。必不可少的配料辣椒、生姜、大蒜和葱、酱油、盐、酒，佐以“烧、焖、炖、蒸、炒”的烹饪方式，成就“鲜、香、辣、嫩、滑”的独特口感。

　　早年南昌飞机场坐落在向塘，南昌城民间至今还流传一句顺口溜：一下飞机，先吃土鸡。可见向塘土鸡的名气和魅力有多大。当一盘向塘烧土鸡端上餐桌，鸡块的金黄、辣椒的鲜红、蒜的白和葱的绿呈现在眼前，嗅觉、味觉和视觉同时被调动起来，会让你顾不上斯文挽起袖子大快朵颐，吃完后还会忍不住赞叹：这才是最美的家乡味道！

　　在南昌城中心的八一广场，用手机导航软件搜索向塘土鸡，从几百米到十几公里的距离，显示有七八家名为“向塘土鸡店”的餐饮店。直接用这道菜作为店名，足见人们对它的喜爱、店家对菜品的自信。

　　在向塘镇吃土鸡更讲究，需要向餐馆提前预订，本地人口味更刁，鸡必须是现宰现做，料也必须现配，所以工序上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

　　向塘美食如要选出前三甲，梨瓜和土鸡进前二不会有任何争议，它们要争的是哪个第一哪个第二。第三名或许没有唯一答案，如果让我选，就是小时候吃过的雪里蕻盐菜。

　　20世纪80年代初，我刚上小学，从家里到学校，要走十几分钟的马路，马路两旁都是铁路家属宿舍区。中间有一户人家，把靠近马路的木窗当作了售卖台，只卖两样东西，炒熟的葵花籽和雪里蕻盐菜。这两样食品分别装在搪瓷脸盆里，有人买，木窗后面胖胖的大妈就用报纸卷一个拳头大小的圆锥体，形状和大小类似现在的冰激凌甜筒，然后把葵花籽和雪里蕻盐菜装进去，一角钱一份。

　　那时刚改革开放不久，小镇居民也有了商业意识，可是除一些自家的农产品，并没有太多的物资可供售卖。一日三餐外，我们几乎没有零食吃。镇上的青年男女们喜欢买葵花籽和雪里蕻盐菜，看电影或散步的时候吃，我只喜欢雪里蕻盐菜。

　　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下课后背着书包攥着一角钱的纸币或几个硬币去买雪里蕻盐菜。远远就能闻到盐菜的香味，当一盆泛着油光、混杂着姜末大蒜末和干红辣椒的雪里蕻盐菜出现在眼前，我们就开始吞咽口水。

　　大妈用报纸卷包盐菜的手法熟稔，很应和我们迫不及待的心情。拿到盐菜后，没有筷子叉子勺子之类的工具，就直接用手撮，边走边一小口一小口放进嘴里，盐菜的酸爽、大蒜生姜的香、干辣椒的辣，极大抚慰了我们缺油少盐的口腔，缓解晚餐前的饥饿，也足以将我们上了一天课后糊里糊涂的小脑袋刺激清醒。

　　还没走到家，这一小包盐菜就能吃完，也不用洗手，两手互相搓搓，将油均匀抹开，余味留香。这余味飘过三四十年的岁月，至今还在我的脑海回旋。

　　向塘梨瓜、向塘土鸡、向塘雪里蕻盐菜，是我记忆里的美食三宝。几十年过去，它们的命运轨迹有了不同的走向。

　　向塘梨瓜作为瓜果界的翘楚，在不断扩大种植。一到夏季，南昌城大街小巷的水果摊和小商小贩的推车上只要挂出向塘梨瓜的牌子，顾客就会趋之若鹜。当然，很多不是正宗向塘梨瓜，虽然也甜，但甜不出向塘梨瓜的境界。因此，正宗向塘梨瓜和能鉴别正宗向塘梨瓜的人在夏季都很吃香。我妈就常亲自上街筛选正宗向塘梨瓜快递给我在深圳的姐姐，姐姐一家每次收到向塘梨瓜都大呼小叫感动不已。

　　向塘土鸡因其“土”而日益成为美食界的时尚，但土鸡的生长周期需要八到十个月，难以在数量上突破，因此，它的流行目前仍主要在江西境内。

　　同向塘梨瓜、向塘土鸡相比，向塘的雪里蕻盐菜就颇显没落了。

　　我上学路上做售卖台的木窗早已不见踪影，卖雪里蕻盐菜的大妈也不知去了哪里。其他小店能买到雪里蕻盐菜的也不多了。有时我特意去找雪里蕻盐菜买，口感已无小时候的惊艳，因为我的味蕾早已见多识广。小镇的居民虽然还会自己种植雪里蕻腌制盐菜，但规模和数量远没有以前大，那会儿一到秋冬季有太阳的日子，田间地头和街巷院落到处都挂晒盐菜，空气中都弥漫着盐菜的酸味。向塘的老邻居们还会用生姜大蒜子和干红辣椒炒盐菜，但一般不再把它作为零食，只是偶尔作为下饭菜，调理一下胃口，还不忘提醒自己盐菜里的亚硝酸盐对人体不利，不宜多吃。

　　对于向塘雪里蕻盐菜的现状，我虽有点伤感，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又觉得欣慰：雪里蕻盐菜毕竟是物资匮乏年代的美食，它的淡出，意味着更多的美食将可能进入向塘美食前三甲。不同年代的向塘人，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向塘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