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近一段时间，AI激起的话题如狂风过境掠过社会各个领域。基于最新出现的DeepSeek的强大算力，人类感受人工智能带来工作生活便利的同时，也在一些领域感受到了人工智能带来的某些危机。在艺术领域，带有人类独特体验的创作从来是独一无二的，科技大爆炸的时代，是与人工智能同行，还是坚守“我手写我心”？本期请来了我省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领域的著名作家，听听他们如何说。

　　不可被替代的

　　■ 陈蔚文

　　“DeepSeek虽然能快速生成文本，但其创造性和艺术想象远不及人类作家。”

　　当问deepSeek能替代文学吗？它的回答是——DeepSeek不能替代文学，因为文学作品包含作者的情感和个性，AI生成的内容可能缺乏人类的情感深度和独特视角。

　　还有，文学创作不仅仅是文字的组合，更是创造性和艺术性的体现。DeepSeek虽然能快速生成文本，但其创造性和艺术想象远不及人类作家。文学的魅力在于其复杂性、深度和创造性，这些都是AI目前无法替代的。

　　DeepSeek答得很好，谦逊，中肯，我完全同意。在一段新年的文学祝辞中我写道，“AI能替代写作任务，却永远替代不了文学。因为文学不是‘自动生成’的，它经由凝望、聆听、感受与思考而来，其源流只能来自心灵而非其他，正如灯光不能还原星辉，泳池无法替代湖海。”

　　你可以说DeepSeek也会聆听与思考，但那是二手的整合，不是原初的经验与感受。

　　“AI写作的技术逻辑就是从已有文学中抽取同质性文学数据，依此组建语料库，再根据语言模型生产文学”。在应用文写作或输出、描述一些观点方面，AI可以替代人，或是人机协作，替代文学则难，原因简单，它不能替代人生活，不能替代人去亲历从出生到成长、从健康到衰老以及爱或不爱的一切。

　　我看过不少让网友惊艳乃至惊叹的DeepSeek作文，比如“在AI能批量生产文本的时代，人类写作不再是传递信息的工具，而是以血肉为纸笔的古老仪式——当算法将语言解构为概率的尘埃，我们仍固执地在词句间镌刻指纹的温度，以语法错误挑衅算法的权威，用意识流的熵增复刻神经元的闪电”，通篇闪烁着高考作文满分的才华光芒，但这些只是观点，不是叙事。

　　文学的魅力在于那些复杂的，关于“人”的纷繁叙事。

　　不论散文或小说，最吸引读者的不是辞藻，是独特讲述，是带着作者印记的心灵世界。印记来自家庭、文化、经历、个性、基因、天赋等等，因此伟大的作品各有其伟大，它们承载着不同的命运密码。

　　那么评论呢？和好友聊起，她说我觉得会有些文学评论家可以失业了，但真正有真知灼见的评论家依然是缺乏的，也依然是AI不能替代的。

　　“真知灼见”背后是人高于“算法”的思想。

　　可以留传的“文学”，一定不是同质性与模式化的。那些故事、细节、对话、心理活动，一定都来自没法一键复制的写作者各异的心灵，它浩瀚又幽微，上天入地，风举云飞。

　　“即便有一天AI写得比所有人都好了，人类依然还有写作的权利，因为我们写作，不是为了比赛谁写得好，而更多的是为了表达个人的情感史和心灵史。”我特别同意广东作家谢有顺先生说的这点。

　　AI时代的文学创作

　　■ 范晓波

　　“物质化的肉身将成为人类作家与人工智能分庭抗礼的唯一资本。”

　　文学写作本质上是文本阅读经验与现实生活经验在人脑中融合发酵，所谓的作品就是发酵的成果。因此，有作家说“写作是阅读的儿子”。

　　目前，AI正学习模仿人脑的写作工作原理并取得初步成效。

　　在阅读经验的积累和提炼上，现有的AI软件已经超过人类。人类写作所倚靠的一部分是作者的直接人生经验，其他则为间接人生经验。在间接经验的获取上，AI也是远胜人类的。那些大同小异的直接人生经验，大多也能被AI强大的算法和推理掌握，因为太阳底下无新事。

　　基于这个原因，现阶段的AI 就可以在诗歌、童话、评论等多种文体写作上超越大多数特质不够鲜明的写作者。

　　受AI影响更多的，可能还不是写作本身，而是作者的独立性以及读者与作者及作品的关系。

　　总有一天，读者不会再满足于旁观式的阅读，大家可以通过AI按照自己的需求对阅读文本进行量身定制，读者既是读者，也能参与作者的工作，他们可以通过发指令介入部分创作。

　　这种情况发生后，人类作家的写作仍然会延续。其中原因，和洗衣机普及后仍有人手洗衣物类似，但并不完全如此。

　　文学写作的动机很多，最基础的动机是通过文字进行回忆、思考、记录，藉此获得释放感、救赎感或崇高感。AI 即便写得比人类更好，也不能完全取代肉身在这个过程中收获的各种体验。

　　物质化的肉身将成为人类作家与人工智能分庭抗礼的唯一资本。

　　我觉得未来的人类写作者可以敞开胸怀与AI合作构建新的文学生态，并在它的帮助下更好地享受创作本身的快感与意义，从而更彻底地回归创作的初心。

　　吹尽狂沙始见金

　　■ 彭文斌

　　“唯有精品才能胜出。如果无法出精品，我们被DeepSeek斩于马下又何妨？！”

　　一夜之间，DeepSeek成为朋友圈里的热词。悲观情绪传染击倒了不少作家。也是，瞬息之间，人家DeepSeek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写出不俗的诗歌、散文和小说，一般作家拿什么跟人工智能比拼？

　　不过，我还是有话说。

　　有次饭局，得知我还要熬夜写一篇约稿，电视台的朋友直言不讳：借助DeepSeek吧，没有必要弄得那么心力交瘁。我一笑置之，不是我将DeepSeek拒之千里，更不是我甘愿落伍，是因为，我的每一个文字都应该从我的血液里流淌而出，带着我的体温，带着我独有的情感。

　　DeepSeek出手自然令人刮目相看，但我们的文艺创作本身是为精神找一种“活法”，是享受一种过程，并非纯粹为了所谓发表、拿奖，那么，我们为何要轻易把愉悦拱手相送？须知，复制粘贴可以应付差事，却永远不可能成就你。不要担忧DeepSeek杀死我们的创作，我们技不如人，那是因为自己的作品经不起光阴的风吹雨打。

　　就像电脑、网络当初解放了我们一样，DeepSeek也必将成为我们日常的一件工具。未来还有多少可能，没有人能够预知。这是一个不断诞生奇迹的时代，也是科技创造人间童话的时代。惊叹、震撼之余，世界迟早复归平静，因为，DeepSeek所带来的“惊艳”只是这人间的一朵浪花而已。人，还得有始有终地行走、有趣有味地生活、有情有义地创作。经受大浪淘沙，迎接各自挑战，是一辈子的命题。

　　相信，DeepSeek只是一个开始，它更像来执行一项神圣使命，防止文艺创作鱼目混珠、泥沙俱下。文艺家与DeepSeek的PK（对决），不妨看作一场赛马，唯有精品才能胜出。有血肉有筋骨、有烟火有情感、有品位有人性光辉的文艺作品，才称得上精品。如果无法出精品，我们被DeepSeek斩于马下又何妨？！

　　诗歌是人类情感的燃烧

　　■ 刘晓彬

　　“当诗人学会拥抱AI又能自如挣脱AI时，诗歌写作的方向依然离不开人类自身的情感燃烧。”

　　虽然近三年来关于AI写作的讨论一直未停止过，DeepSeek的问世，仍如一颗超级炸弹，瞬间引爆了全球舆论场。

　　它的影响是深远的，包括文学创作。比如它会“写”诗，几秒钟创作出来的作品甚至不逊色于许多人苦思冥想出来的作品。对于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创作者们，现在可说都处于集体迷乱之中，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未来的创作是否还有继续的必要。

　　在这种形势下，迫使我们冷静下来，思考人工智能写作狂潮之下的得与失。

　　我认为，DeepSeek的“革命”对诗歌创作冲击来说是暂时的，那些认为现在基本上可以完全依赖AI来进行写作的观点，是肤浅的。虽然部分写作者对AI写作产生了依赖心理，但AI是依赖于前人的作品大数据程序生成，天然地会让诗歌表现形式磕巴别扭，诗歌的灵魂得不到召唤。

　　没有人类特有情感温度和生命体验的诗歌还算是艺术创作吗？梳理2024年江西诗人创作并发表的诗歌，我们能看到这些有创造力、有烟火气、有体验感的作品，通过诗人内心的饱满情感来拥抱客观世界，它与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有着天然区别，这也呼唤那些近年来迷失在AI写作中的诗人重新回到有体感的诗歌写作中来。

　　AI无法“在场”的短板确保了人类的表达欲与存在关系从未改变，也确保了人类艺术创造力的持续。当然，事物都有两面性，DeepSeek的应用对不同人群来说也有可能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它对很多日常事务性的工作都指向了可“替换”的可能，但在艺术领域，善用者有可能借助AI的翅膀飞得更高，平庸者也有可能被其扼杀前进力。为此，艺术家对能否借力AI创作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作为诗歌评论工作者，我认为，诗人可以拥抱AI但也要有自如挣脱AI的能力，毕竟，诗歌诞生的过程也是人类自身的情感燃烧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