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上洋
一
在井冈山革命斗争博物馆里,每当看到“朱德的扁担”,我的心里就会像波涛一样翻腾不息。
论形状,这根扁担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和别的扁担一样,都是竹子做的,约摸三四尺长,中间稍宽,两头略尖。但这又是一根极不平凡的扁担,是一根有着特殊经历的扁担。
关于这根扁担的故事,我早在小学的课本里就读过。1928年,朱德同志带领队伍到井冈山,跟毛泽东同志带领的队伍会师了。红军要巩固井冈山根据地,打破敌人的封锁,就必须储备更多的粮食,而井冈山产粮又不多,这样就要组织红军到山下的茅坪去挑粮。于是朱德同志也戴着草帽,穿着草鞋,不顾山高路陡,同战士们一起挑粮上山。战士看到他白天挑粮很累,晚上还要研究怎样跟敌人打仗,怕他身体吃不消,就把他那根扁担藏了起来。不料,朱德同志又找来一根扁担,写上“朱德的扁担”五个字。大家见了,就不好意思再藏他的扁担了。我记得当时读这个故事时,深为朱德同志的这种革命精神所感动,不由对他满怀崇高的敬意。但由于年龄小和阅历少,对“朱德的扁担”的内涵却不甚明了。
1973年,我有幸到江西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学校组织到井冈山“开门办学”,才使我真正明白了“朱德的扁担”所蕴含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那是我第一次上井冈山,不是坐车上去的,而是走路上去的。我们全系同学先坐校车到永新县城,接着背负行李,沿着毛主席当年率领秋收起义部队走过的小路,步行向井冈山进发。一路上,我们经过了三湾、龙源口、砻市、茅坪、黄洋界、双马石、大井等地,最后一站是茨坪。每到一地,我们都要住下,参观革命旧址,重温当年历史,学习革命传统,畅谈心得体会。开始时,大家觉得自己年纪轻,对走路爬山不当一回事,一个个都信心满满。但走了几天后,有些人就感到支持不住了。有时路程较长,一天要走好几十里路,有些同学一到住地,就坐下来不想动了。特别是从茅坪到黄洋界,十几里的高山陡坡,空着手登山都会累得气喘吁吁,何况背上还背着东西。有些同学上山没走多久,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又沉又重又痛,只好走一会歇一会,体力好的同学主动帮把东西背上,照顾着一起往上攀登。幸亏那时的井冈山,树木稀少,红军小道也很通畅,如是像现在这样森林茂密,绿海茫茫,路被掩没,那登起来就更艰难了。我边走不由边回想,当年毛委员和朱军长挑着一百多斤重的粮食上山,那需要多大的体力,又需要吃多大的苦啊!肯定汗水湿透了衣衫,脚底磨起了水泡,肩上火辣辣地痛。但即使累成这样,他们也只在黄洋界上的荷树下歇一歇,又弯下身子挑起沉重的担子继续往前走去。
可见,小小的扁担,体现的不仅仅是一种脚力,更是一种意志力。
井冈山斗争时期,是中国革命最为艰苦的时期,用陈毅的话说,“那是一段苦到了极点的日子”。物资奇缺,饥寒交织,从军长到伙夫,每人每天只有五分钱菜金,吃的是南瓜和野菜,盖的是稻草被子,穿的是单衣单裤。毛委员桌上的油灯,三根灯芯只点燃一根,过的是同普通战士一样的生活。朱德说,我们就是要和士兵“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更为严峻的是,敌人先后多次对井冈山根据地进行“会剿”,所到之处,“茅草要过刀,石头要过火”,企图把中国革命第一个农村根据地扼杀在襁褓之中。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种艰难和危险境地下,井冈山根据地不仅没有被敌人打垮,反而在敌人的炮火中不断发展和壮大,革命的红旗更加高高飘扬在巍峨的井冈山上。
我们到达茨坪时,首先参观了井冈山革命斗争博物馆,正当大家在“朱德的扁担”前久久凝视时,从博物馆外飘来了一阵《挑粮歌》:
一根扁担两头弯,井冈山下把粮担。
军民同心反封锁,革命斗争不怕难。
这昂扬激越的歌声,仿佛把我们带到了当年红军挑粮的现场,也使我们真正理解了“朱德的扁担”的深刻含义。这条扁担,挑的不仅是粮食,挑的是革命根据地的重担。井冈山时期的官兵,正是用这根扁担,挑出了官兵一致、同甘共苦精神,挑出了不畏艰难、克敌制胜的英雄气概,挑出了中国革命胜利的星星之火。
二
倘若我们再放开来看,中国革命的伟大胜利,可以说是用扁担挑出来的。
中央苏区时期,我们党和红军能够迅速发展,日益红火,扁担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春耕时节,红军战士们用扁担为老百姓挑秧担肥。秋收时节,红军战士们用扁担为老百姓挑粮担谷。平时就更不用说了,红军战士用扁担为老百姓挑水担柴,挑石挑土,只要老百姓有什么要挑的东西,红军战士们都主动拿起扁担全力相助。小小扁担,架起了红军同人民群众联系的桥梁,使红军获得了人民群众的衷心拥护和支持,获得了扎根生长的深厚土壤。
在红军长征途中,扁担同样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天上有敌机轰炸,地上有敌军堵截,红军只能在山野乡间的小道上行进。他们用扁担挑着日常生活用品和军用物资,爬山涉水,历尽艰辛,环境险恶极了。尽管如此,红军每到一个地方,都坚持用扁担帮助老百姓挑担做事。在邛崃市长征纪念馆里,保存着这样一根特殊的扁担。1934年底,红军长征经过这里。由于时值严冬,天气寒冷,很多战士得了伤寒。当地一位姓张的老中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天天挑着担子上山采集草药给战士们治病。不久,战士们的病情渐渐好转并痊愈了。红军离开时,因为没有钱给这位老中医支付治疗费用,就留下了一根扁担作为信物,说:“如果将来革命成功了,你就拿着这根扁担找政府要医药费。”以后,这根扁担就一直被老中医全家视为传家宝,一直保存着。2005年,老中医的孙子将这根扁担捐给了邛崃市长征纪念馆。
在抗日战争中,为了打破国民党对陕北根据地的封锁,毛主席发出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于是,在旅长王震的带领下,三五九旅挺进荒无人烟的南泥湾,拿起锄头和扁担,开荒种地打粮,把个南泥湾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小小的扁担,彰显着自力更生的无穷威力,闪烁着排难而进的锐利锋芒。最终,我们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在战胜重重困难中不断发展壮大,同全国人民一道,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了中华大地,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在徐州淮海战役纪念馆里,有一根刻满了地名的扁担特别醒目。它记载着一个十分动人的故事。在淮海战役决战的紧急关头,支前农民唐和恩用这根扁担挑着一百多斤重的粮食,走过山东、江苏、河南的88个村庄,把粮食送到了战场的最前线。这根扁担,与其说挑的是粮食,不如说是淮海战役老百姓踊跃支前的生动缩影,唐和恩只是其中的一个突出代表。我从一则资料中读到,在整个淮海战役中,五百多万民工挑着箩筐、推着小车向前线运送粮食和物资,其规模之大,人数之多,运送的物力之巨,均为古今中外战争史上所罕见。这是淮海战役中最动人最壮观的场面,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能够击败国民党军队的根本原因。从某种角度来说,淮海战役以少胜多的奇迹,是老百姓用扁担和手推车创造的。
由此可见,扁担就是民心,扁担就是力量,扁担就是使命,扁担就是奉献。扁担,不似武器,却胜似武器。没有扁担,就没有中国革命的最后成功,就没有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的冉冉升起。
扁担,中国人民担当精神的象征,中国人民革命胜利的功臣。
三
如果说革命时期需要扁担,那么,建设时期同样需要扁担。
解放初期的中国,我们面对的是国民党留下的一个烂摊子,到处满目疮痍,伤痕累累,城乡破烂,经济凋敝。为了医治战争的创伤,我们党领导全国人民继续拿起扁担,以前所未有的雄心壮志,顶着日月星辰,冒着风风雨雨,担起了江河大地,担起了希望憧憬。
人们不会忘记,无论在大江南北,还是长城内外,广大人民群众掀起了一个个修建公路和铁路的热潮。他们用扁担挑土筑基,一条条公路和铁路,在平原上、在山岭里、在城乡间,不断延伸开来。
人们不会忘记,针对水旱灾害频发、严重影响国计民生的状况,全国各地展开了一场场水利大会战。一座座水库、一条条水渠,一条条河堤,在广大农村干部群众的肩挑担扛中诞生了。
人们不会忘记,为了改变中国“一穷二白”的面貌,全国广大干部群众挑砖挑瓦,奋力拼搏,盖起了一座座厂房、一座座学校、一座座医院、一座座科研院所、一座座车站码头,用扁担扛起了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柱石。
人们不会忘记,在全国各地的原野上,农民们用锄头和扁担平整土地,造出了一片片高产稳产农田。到了秋收时节,他们又挑着一担担粮食和棉花来到收购站,一斤不少地交给国家,让全国人民吃饱穿暖,以充沛的精力建设社会主义的宏伟大厦。
值得自豪的是,我年轻时也曾是这挑担大军中的一员。我和乡亲们一起挑泥,一起挑石,一起挑粪,一起挑肥,一起挑谷,一起挑薯,一起挑禾草,一起挑土坝,一起挑着难忘岁月,一起挑着满满收获。
其实,人们挑的何止是这些。在祖国的各个领域,都可以听到扁担发出的“咿呀咿呀”声音,都可以看到人们挑着担子挥汗前行的身影。扁担,肩负着人民生产生活的重任,肩负着社会主义建设的重任。可以说,祖国的贫穷落后面貌是用扁担挑走的,人民群众的新生活是用扁担挑来的。
倘若再往深处看,我们伟大祖国的辉煌历史何尝不是祖先们挑出来的?他们用扁担挑出了村庄、挑出了城市,挑出了良田沃野,挑出了美丽家园,挑出了长城故宫,挑出了灿烂文明。
四
历史在发展,时代在前进。
20世纪70年代末期,中国掀起了一场改革开放的大潮,短短四十余年,神州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如今许多劳动工具被机械化和自动化所替代。特别是近些年来,互联网技术突飞猛进,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虚拟技术、物联网等高新技术像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整个世界在朝着网络化、智能化、即时化、便捷化、一体化方向迅猛发展,地球变为了“地球村”。现代化的快速推进,使得许多本应人工来做的事情不再用人工了,使得许多本应扁担来挑的活儿不再用扁担来挑了。这样,昔日大有用场、须臾不可离开的扁担,如今变得可有可无,甚至成为过时的物件了。
于是,有不少人认为再也不需要扁担了,不再去理会扁担了,甚至把扁担当柴火烧了。
今天,扁担真的是过时了么?我们真的是再也不需要扁担了么?
当然,对于扁担自身来说,根本就不会去计较人们的这种态度。可不是么?在人们眼里,扁担不过就是一件简单普通的劳动工具而已。人们要挑东西,就把它用上。东西一挑完,便把它往墙角里随便一丢。一旦又要挑东西了,再把它拿出来,用完了又往墙角里一丢。唯一能让人有点印象的,就是不少扁担由于在人的肩上磨久了,被汗水浸透了,变得滑溜溜光亮亮,呈现出一种特有的色彩。
但是,我们千万要记住,今天看似过时无用的东西,从长远来看恰恰是不能也不会被淘汰的。人类不仅过去离不开扁担,将来也一定离不开扁担。即使科技再发达,现代化再普及,扁担的功能在有些方面是永远代替不了的。你看,在乡村的羊肠小道上,一些农民兄弟姐妹正用扁担挑着东西在艰难行走;在城市建筑工地上,一些中青年农民工正用扁担把旮旯里的垃圾挑出来倒在环卫车上;在名山风景区,一些高山挑夫正在用扁担把东西挑往山顶;在高山茶园,茶农们正在用扁担把采摘下来的新茶挑下山来;在扶贫攻坚的战场上,许多乡村干部正在用扁担为贫困户挑货担物。总之,在一切使用不了现代机械的地方,都需要扁担。
由此,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声,扁担永远不会过时。只要人类存在,扁担就会存在。只要我们在路上,扁担就不会废弃,更何况在长期实践中形成并潜移默化在人们心头的“扁担精神”是永远不会磨灭的,将会永远放射出灿烂光芒,激励着人们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大道上奋勇前进,去奔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小小的扁担,一头挑着艰辛,一头挑着幸福;一头挑着回忆,一头挑着希望;一头挑着过去,一头挑着未来。
让我们一起为小小的扁担高唱一首热烈深情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