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傅抱石于1933年手拓《傅抱石所造印谱》(上、下册)在南昌出现,引起收藏界、学术界关注。笔者从我省一藏家手中借来翻阅之后,意识到该印谱十分珍贵,值得深入研究。目前,它除了能展现后来担任过西泠印社副社长傅抱石的篆刻艺术功力外,还可以通过此印谱的一些信息,尤其是大量姓名章,来印证傅抱石在南昌时期的“朋友圈”,进而从一个侧面来探寻他在南昌的生活、习艺等情况。
傅抱石痴迷的第一门艺术便是篆刻艺术,该手拓印谱就是一个证明。印谱封面题签“傅抱石所造印稿”为词曲大家吴梅(字瞿安)所题,扉页题签者为民国时期的学术大家黄侃。按说那时傅抱石还只是在南昌有知名度,且从年谱等记录看,傅抱石早年并未与吴瞿安、黄侃这样的著名教授有交集,却能得到这两人的手迹,有人猜测是傅抱石早年国文老师王易出面求来的。按《傅抱石年谱》记载,1933年6月,傅抱石第一次从日本回国后,从上海转去南京拜访了恩师、国学大师王易。当时王易在中央大学任教,同事及好友中就有名教授吴瞿安、黄侃、汪辟疆等。可以合理想象一番——傅抱石去拜访王易之日,王易正和吴瞿安、黄侃等人饮酒唱和;谈到印谱事,王易便顺势向两位同事推荐小他15岁的傅抱石,并赞其印如何之好,于是,两位大家便给这位青年才俊的印谱题签……从吴瞿安的题签“傅抱石所造印稿”落款中的时间“癸酉年夏至”可知,题签时间为1933年6月22日,这也与记载中傅抱石赴南京拜访王易的时间吻合。
当年7月,《傅抱石所造印稿》(上、下册)面世,收印120余方。这其中,首先是傅抱石给老师辈的教授们所刻的印章:如“黄侃”姓名印一枚;吴瞿安有两枚,分别是“瞿安”“瞿安倚声”;汪辟疆的多,计有“汪辟疆印”“辟疆版权”“辟疆读后”“辟疆校读”“彭泽汪辟疆藏书印”“彭泽汪辟疆收藏金石书画印记”等。从这里可看出,傅抱石与中央大学的一批名教授关系不错,为他们刻了不少印章,同时也得到这些名家的认可及题签的“加持”。除了名教授群体外,傅抱石“朋友圈”里还有对其命运带来重大改变的艺术界、政界等关键性人物,如徐悲鸿、陈立夫、熊式辉、彭醇士、罗时实、廖国仁、廖季登等,他们都是当时极力帮助傅抱石出国留学的人。这一群体中,傅抱石给徐悲鸿刻的印较多,显示了他与徐悲鸿较为密切的关系,其印分别有“悲鸿”“徐悲鸿”“当其无有书之用”“当其无有文之用”“未能免俗”等。另外,傅抱石给陈立夫、陈果夫各刻有一方姓名印;给熊式辉则有大小不同的两套印,均刻“熊式辉印”“天翼”,“天翼”为熊之号;罗时实是傅抱石的“总角之交”,除了刻有两方姓名印一朱文、一白文外,还有“佩秋”字号印;给彭醇士刻的也比较多,有“彭醇士”“醇士”“高安彭氏”“三十后以字行”等;给当时江西省裕民银行行长廖国仁刻了“廖国仁”姓名印;给廖国仁侄子、省立第一中学教务主任廖季登刻有“廖季登玺”。
据记载,熊式辉在民国时期曾资助傅抱石赴日留学。当下流传的一种说法是,先是廖国仁、廖季登叔侄俩将傅抱石引荐给徐悲鸿,做了一次极其重要的“牵线搭桥”。之后,徐悲鸿向熊式辉提出,请其资助有才华的傅抱石去国外留学。当然,徐悲鸿虽有提携后进的诸多轶事,但在傅抱石出国留学之事上,并不见得仅靠其一人之力。南京博物院艺术研究所万新华在《关于傅抱石早年经历的若干细节》一文中指出,傅抱石的近邻及好友罗时实,在帮助傅抱石留学日本“发挥着非一般的作用”。此外,在傅抱石的一份自述材料中提到,南昌名士彭醇士在1932年也曾向熊式辉进言资助傅抱石留学一事。当时,彭醇士与刘太希、陈方并称为“江西三才子”。
印谱中,还有一些是傅抱石在南昌的同事和朋友,这些人多半跟其有交集或曾给予其帮助。如“奉新宋育德字公威”是为江西省第一中学的创办人宋育德刻的;“黄光斗”有朱文、白文各一方,是给曾任江西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黄光斗刻的;“陈际唐”是给省立南昌一中校长陈际唐刻的;“詹松涛印”是给好朋友、《傅抱石所造印谱》跋文作者詹松涛刻的;“润如经眼”应是给扫叶山房主人姜润如刻的;等等。这些印章背后,也有很多故事。如爱才的校长黄光斗,早年傅抱石仿刻赵之谦、陈曼生等名家印章被买家识破并找上门来理论,他不仅妥善地将对方打发回去,平息了风波,后来还在报纸上公开为“抱石斋主人”招揽生意:“江西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黄光斗介绍抱石斋主人治印,每字五角,接件处师范学校传达室。”姜润如是傅抱石的“忘年交”,也是古旧书店的主人。傅抱石曾在他店里买到了珍贵的黄牧甫原拓印谱。
笔者从藏家那里初见《傅抱石所造印谱》时,篆刻、收藏及史学界几位好友也在场,一起品鉴、讨论后,尚存有一些疑惑。首先,此印谱是手拓还是制版印刷?经过辨认印泥成色、纸张上印油渗化等表现,大家一致认为是原印手拓。接着,问题又来了:如果是手拓,那拓印了多少本?因为印谱中许多印是姓名印,一般来说,姓名印刻好后就该很快交给对方,交给对方前自己留样手打印蜕,一般数量不会很多。
随着后来新发现的资料,这些疑惑自然解开。南昌一位青年学者给笔者提供了一份《民国日报》扫描图片。此图显示,该报刊当年刊登了《傅抱石所造印谱》的发售广告。其售卖重点信息为:“黄侃先生、吴梅先生题署,《傅抱石所造印稿》精拓二册一函,实价银洋六元。”此外,文字推广内容还有:“抱石先生所造晶牙铜石诸印,庄凝朴茂,别饶逸气,万金一字,得者宝之。本社特商请先生将近顷为当代名贤所制者精造百数十方,钤拓成谱,以广流传,计书百部,现发则半数。南昌百花洲五十号艺文社。中山路大东书局代售。”这里透露的关键信息就是,傅抱石当年制作的该手拓印谱,共计100套。
13年后即1946年,傅抱石在重庆回忆自己痴迷篆刻艺术的时候,也提到该印谱的数量。他给一艺术品经纪人写信时写道:“弟于刻印曾迷恋二三十年……民国二十一年,曾选拓成谱,钤百部售之,今手中也无片楮也。”
看来,傅抱石对制作印谱还是早有准备。该印谱中的印章,很可能当时他每刻完其中一个,就立即盖了上百张印蜕,以便合订成册。仅仅100套,80多年后的今天,又能幸存多少?其珍稀性可想而知。
(配图篆刻选自《傅抱石所造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