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颖
长篇小说《戴花》是值得探秘的文本,有戏剧剧本风格,富于感染力,也为当代工业题材小说创作提供了一种可贵的探索。
革新与超越是《戴花》的主题。特殊历史时期里,师徒两代炉工劳模从日渐齐心到隔心,再到并肩接续理想的奋斗历程,颇具精神传承意味。
《戴花》找到了某种破除代际陌生感的写作密钥。读者阅读时,常常遭遇陌生化阻隔,且大多是代际阻隔。同是书写工人,不妨将《戴花》与《人世间》作一番横向比较。《人世间》勾勒了一幅20世纪90年代工人群像世情图,在一缕缕四邻倒泔水问好的晨光里、一声声烂路面上辞旧的鞭炮声中,家庭阵痛、邻里纠葛一点点呈现,书写者与读者共同搜集着庸常缝隙里的光与爱。《戴花》则无意于主观介入评述时代浪潮,它通过师娘、老对头段一村、领导兼堂哥工会主席莫德龙、师兄弟们、杨哲民和徐士良等人物,从外部视角拼凑起 “我师傅”莫正强的形象——一个保持了良心、光明和宁静于内的人。经由立人风骨这一出彩的书写,作者水运宪用一支不枝不蔓的笔告诉年轻读者——俱往矣,但精神可以活下来。隔着大半世纪的岁月风云,新中国第一代劳模工人的铮铮铁骨,悄无声息地撞击着今天的年轻人的心。文艺评论家程德培曾对工业题材小说《雾行者》作出评价:“尽管由于代际关系,这场阅读带给我诸多的陌生感。看了作者一些谈话和答记者问,此类陌生感越发强烈。”而不同于《人世间》《雾行者》等工业题材创作,1948年出生的水运宪,较好地探索了代际陌生感这一写作难题。《戴花》似乎成了水运宪不得不写的那本书,作为听着“戴花要戴大红花”长大的孩子,那些奋斗印记是属于他们一代人的宝贵集体记忆。
《戴花》的独特处,还在于呈现了较强的戏剧剧本特质。首先,该书可读性强,情感饱满,主次人物形象鲜明、出场调度很有章法,而这或许与作者的经历有关。水运宪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创作中电影剧本占比较大,诸如观众熟悉的《乾隆王朝》《乌龙山剿匪记》等。其次,《戴花》是向内转的写作,关注人物内心,在寥寥数场的高潮“戏份”中,生动刻画了师傅莫正强的“魂”——新中国第一代工人钢铁脊梁的形象由此变得鲜活。眼袋下头长着胡须的“莫胡子”,其貌不扬、威信极高,自视高、求上进,手底下有真功夫、心里头有超越世俗的追求,顶天立地也颇有城府,工于算计的同时十分仗义。谢冕曾说,“向内转,转向人物最忧伤最脆弱的内心,甚至命运的背后”。莫师傅初见时不设防地把徒弟领回家,是磊落本分;顺手偷钱又还钱的矛盾行为,外化了人物的内心挣扎;通过自我审判,他亲手将追求了毕生的劳模奖章摘下,令人动容;用身体去堵上千度高温铁水的大无畏工匠精神,惊心动魄;临终前,他将衣钵交付给下一代的从容,坦然可敬。这一切书写奔流不息,水到渠成。此外,作者熟谙叙事节奏、高潮推进、情节铺垫等戏剧手法,如杨哲民、姜红梅、徐士良、吴启军等青年工人群像的塑造,无论是性格特质的逐一勾勒,还是人物关系的纠缠转变,都源于他们入职时的一组黑白照片。这一情节的简洁铺垫,便颇具戏剧意味。
《戴花》的此类戏剧性追求,也引发了部分读者争议。他们认为,该作品文学性上存在不足。诚然,戏剧遵循一根主线原则,主要笔墨与情感调度集中服务于主要人物、主题思想。在《戴花》中,社会世情展示、工厂内外世界基本呈现、工人日常生活描写、人物辗转腾挪的空间转换等,都缺失了。甚至主人公生活工作的德华电机总厂,也不过寥寥数语交代过去。水运宪最感兴趣的是人,他对几个辗转跌宕的高潮进行集中泼墨,代表性地书写了徐士良的悲剧等支线故事,除此之外,再无闲笔。可以说,《戴花》得之于戏剧,失之于戏剧。
在轰轰烈烈的当代中国工业建设面前,与之匹配的文学精品较为稀缺。《戴花》的戏剧式写作,探索了一条通往工业题材文学精品的创作路径,但也伴随着新的问题。而这,让关注和讨论工业题材的文学创作,变得更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