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秀
多年来,江西散文稳步发展,在记录人情世事,关注空间变迁,彰显时代精神,追寻传统文化等方面有着深入的探索。就创作主题而言,近些年江西散文作品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类:一,挖掘地方文化沉沙,重塑地方历史脉络;二,刻画乡土中国的普通人,书写知识分子的心灵史;三,多层次多视角地展示传统文化的光晕。
小地方与大历史
近几年,江西散文创作“地方化”趋势日趋明显。作家们习惯于下潜到地方性历史生活和自然地理事物中,悉心翻检地方典籍、志书、传说、掌故,查找文献和史料为地方著史立说。这种对地方知识整体性、结构性、历史性变迁进行文学性、时代性、史志性表达的类方志散文创作,往往以某个特定地方为书写对象,如一县、一镇、一乡、一村、一条街、一家店,甚至是某一个人,把地方与传统文化结合起来,打通地方史学、地理学和乡土文学的联系。
此类散文中,江西作家构筑了许多有意义的文学域名,如江子的“赣江以西”,李冬凤的“鄱阳湖北岸”。这是文学地理学在散文世界中的推进。此类散文在展示丰富而驳杂的有关地理、风俗、建筑、民情饮食、服饰、医药等地方文化的同时,呈现了散文柔软有温度的文体气质。这是散文对方志写作的改造与赋义。
乡土是中国当代文学一以贯之的母题。作家江子获鲁迅文学奖的《回乡记》,不仅是一部中国乡村人物志,也是一部中国乡村变迁史。作家在出走与返乡,他乡与故土之间呈现出乡土文学书写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其中,《练武记》是少有讲述传统武术传承的散文,该文表面上看是一篇家族史的记事散文,实际上是在为赣江以西一个寂寂无名的特殊群体——“老座”(当地一群武艺高强,处事老练,能主持正义维护公理的公证人)著史。文中有许多深思,作家努力为真正的老座正名,寄望于重新树立懂得忍耐与慈悲,有道行和德行,能守卫一方的武术精神。正如鲁迅文学奖的授奖词所说:“江子的《回乡记》书写变革中的山河故土,是面向广阔人间的滴血认亲之作。”
小人物与大时代
在江西散文家笔下,普通人也有着不普通的一面。说他们是普通人,是因为这些主人公大多是生活在乡村的小人物;说他们不是普通人,是因为他们又有偏离传统农民的一面,多是乡野中国的异事奇人。许多优秀的散文还展示了小人物与大时代的关系,书写了小人物在大时代中的坚守与变化,失落与传承。
傅菲的散文集《元灯长歌》所绘制的饶北河上游流域的“百年生活图谱”,就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乡野之人徐徐展开:做土陶的人、开手扶拖拉机的人、亡灵前跳傩舞的人、放下刀器自我救赎的人、提着斗灯在黑夜旷野唱歌的人……《顶粪筐的人》为一个想成为诗人的乡村石匠杨绍全立传;《灵猴》讲述了一个乡村猎人不变的狩猎生活和改变的心理认知。这些乡野之人践行着传统的天道观,并从中得到自足与自洽。
浇洁的短篇散文《草蒙茸》介绍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乡村郎中:胡郎中和一点师傅。胡郎中爱游山玩水、交朋结友,他会看人打卦,不时地摆摆谱,却又医术高明,在村旁山麓触目皆是良药。一点师傅更是有着传奇的人生经历,他坚韧慈悲,给穷人治病不收钱,给熟人邻里治病少收钱,不给强横无赖治病。这篇散文写出了乡村郎中身上的气度,他们或许难以融进现代社会,却仍然乐观豁达、仁爱慈悲。
江西散文中的另一个人物谱系是知识分子。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危机的诞生与解决,大多有一个共同的支点:故乡。一方面在城市化进程中,离乡几乎是乡村知识分子的普遍选择;另一方面,在流动的时空中,需要通过血缘和地缘来确证自身归属,许多知识分子与乡村的关系演绎出了古籍中“不系之舟”的意象。
徐春林的《十年书》以一个基层写作者的视角,观看赣西北地域的民情世故、自然风光、人文底蕴以及家史变迁,塑造了一个从村庄出发、沿修河而下走向异乡的行走者形象。他不是波特莱尔笔下的城市漫游者,而是乡村的漂泊者。在村庄与城镇之中,知识分子处于失去和拥有之间,在《十年书》中似乎只有写作才能实现知识分子和村庄的重生。
小生活与大传统
不少江西散文作家热衷于在普通人的小生活、小确幸中寻找中国传统生活方式、伦理规范与习俗传承,洋溢出浓郁的怀旧气息。这是一种向后转的书写姿态,作家们试图用文字创造时间和空间双重维度上的差异性体验,以此挽留日渐逝去的地方性经验,而创作的主题多集中在地方饮食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上。
范晓波的《人间美食》从肉类、鱼类、蔬菜、水果、主食等方面罗列了一系列他曾经和现在钟爱的美食,在描述自己口味变化的过程中也讨论了当下的一个文化现象:美食家背后的成因。正如作家所说,美食家只可能在衣食无忧的年代有钱有闲的中产阶级中诞生。丰足的食物不仅拓展了中产阶级的味蕾,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产阶级的焦虑。美食家尽管在追寻更多样化的饮食,却很难摆脱趋于均质化的现实生活,大规模生产的食材很难还原农业社会的生活气息。
陈蔚文用她的散文《与面包有关的时光》囊括了有关食物的多重意义。第一重是一个中年男人遭遇事业和婚姻双重困境后想开一家面包店渡过危机的故事。这里的食物有着经济学层面的意义。第二重是食物之于摩登上海的意义。作家通过找寻张爱玲笔下的“老大昌”面包店来找寻老上海消失和遗留的小资情调。第三重是普鲁斯特笔下玛德琳蛋糕的碎片心理——一种“原子化”个体普遍的细碎体验。
传统的光晕除了饮食,还笼罩在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上。散文作家们纷纷返回传统,把目光投向了本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此进行有效的身份重塑,寻找未来路径。朝颜《时光里的传承》讲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遂川狗牯脑茶的制作工艺的具体过程及梁家祖孙三代人之间传承狗牯脑的故事。夏磊在《莫如抚琴》中提倡用古琴穿越千年与圣贤交流、与自然对话,从而打开中华文化的密码——文人士子修身养性的操守以及儒家文化中的中正平和。李冬凤的《深山有人家》介绍了大港地区的民俗“打岔伞表演”。李晓君的《在火之上》记载了瓷器从手工业制作转向工业化大生产,从艺术品转向工业品的变化……
总体而言,近年来江西散文创作,不乏成熟厚重的典范之作,也有一些同质化的创作。期待作家们进一步深入广阔生活,大胆创新,创作出更多有不同思考、不同文风的独创性散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