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佩淋

　　近几年，江西文坛出现了一批青年小说家：文非、欧阳娟、王明明，贺贞喜、田宁、林一……他们秉承江西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对社会生活保持密切的关注，笔触覆盖城市化进程、山乡巨变、日常生活烟火及普通个体的内心世界。他们大多不是正面书写时代的变化，而是以青年人特有的敏锐，通过富有意味的切面来折射时代传导给个人的情感。小说的调性温和，却深藏着批判锋芒与人文思考。

　　同样是书写基层生活，文非跳出了一般写作者的窠臼，在短篇小说领域形成了自己的“语法”。他擅于在核心人物关系圈之外设置一个意象。这些意象可以是流浪狗、俊美彪悍的白马，也可以是无法自控的身体异能。小说通过人物对意象的不同情感反应、碰撞和摩擦来推动故事。情节和意象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形成多样的叙事风格，偏重情节展开的如侦探小说或通俗小说，偏重人物情感刻画的有现代主义小说的意趣，偏重社会批判的如现实主义小说。当然，在多姿多彩的叙事铺垫之后，故事的核心都指向了时代与人性。《金手指》书写了夹杂在城乡之间的农民工的养老困境。《风筝》通过一个总是不可抑制地要“飞”起来的男人来刻画乡村生活中软弱但对家人充满爱意的父亲形象。《玉米》可以看作一个乡村家庭女性“出走者”的“归去来兮”。她回到乡下探望孩子，目睹前夫家的变故，并偶遇嫁入村庄的外省伙伴。小说中的关于乡村生活的寥落、乡人频仍变动的婚姻关系等细节令人深思。

　　擅长写职场小说的欧阳娟近年来频频推出优秀的中短篇小说。她试图在小人物当中寻找生活的“英雄”。他们未必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创见或伟业，但是他们敢于突破世俗的偏见，追求甚至是创造自己的生活。《始于一九八六年的私奔》中，既不漂亮也没有钱、甚至也不聪明的表姐，却执着勇敢地追求爱情。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表姐的“冒犯”让我们反思，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得到爱情，它与金钱、美貌都是奢侈品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欧阳娟对“平凡英雄”的刻画，是对习以为常的生活陋见的再启蒙。《大明星》中，“北漂”的摇滚歌手回到南方小城，成了送丧乐队的“主唱”。这难免有些黑色幽默，但又何尝不是普通人在经历梦想破灭后倔强的自我拯救？这也是后现代症候的呈现，符号在一系列意义秩序破产之后被重组和再拼贴。小说可贵的是捕捉到变局中的小人物的梦想和追求，并予以同情和肯定。

　　王明明的小说细腻多思，真实地反映了作家从少年到青年，从学校进入社会，从爱情到婚姻过程中复杂的人生况味和人性观察。《雨崖》可以说是“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的当代版。不同的是，当下的“小林”并不批判世故的“刘世吾”，文学也没有将人引向反省。小说将阿翔的复杂心理刻画得细腻深入，生动地反映了一些年轻人在追求现实利益和保全独立自我之间的艰难选择。《气泡》关注区域流动后的精神困惑。定居在南方小城的北方男子，参加妻子外公的葬礼。在妻子亲戚群中，被展示和观看，主人公陷入了懊恼情绪。王明明还关注到山乡巨变之下青年人职业选择的变化。小说《天高云淡》以“创业+恋爱”的叙事模式讲述女研究生云朵在下乡考察后逐渐认识到了乡村生活的广阔空间，并对农村出身、果敢有力的上司逐渐产生好感。

　　田宁的小说既酷烈又温情，他通过设置时空的隔阂，使人物以浓烈的情感展开对话和心理碰撞，形成极有辨识度的小说风格。《我以为你知道》中，经历丧夫失子之痛的老妇呼兰发现庙宇中的守庙人竟是当年出走的恋人，夹杂着旧日的愤恨和对当下的关切使二人之间的见面和对话气氛紧张。《鱼鳍》是一篇内涵丰富、结构复杂的小说。它戏仿了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主人公吸收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精神营养成长起来，在经济大潮奔涌的新世纪试图成为作家。他在母亲的埋怨声中走出家门，打算去看望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当他踏上旅途的时候，却获得父亲温情的陪伴。父亲讲述了从抗战到当前的历史，并且安慰他经历过生死之后“想法不一样”。因此，这次出门远行本来是“自我觉醒”之旅，却变成一场“父子和解之旅”。到目的地，当摇滚歌手的朋友已经死去，而“我”决定像所有人一样顺着大路前行，“青年时代”就此结束。

　　贺贞喜的《潮汐》通过两个并列前进的故事讲述，将一对男女之间的“情感潮汐”错落地置于同一个时空，批判了一些男性在婚恋中的两面性。一些恋爱中的男性会百般成就女性的梦想，但婚姻中的这些男性却希望女性恪守家庭的“游戏规则”。女性则在追求自我的过程中不断地被束缚，不断地逃离，不断地成长。

　　此外，还有不少青年作家值得关注，比如写公安题材的林一，以书写机关生活见长的陈修平，关注留守群体的精神状态的陈玉龙等。

　　总之，近年来江西青年小说家以“后排观众”的视角深入生活，在强与弱、对与错、先进与落后这些对立的范畴中，他们并不附和潮流，也不一味批判，而是在二者之间看到人性的复杂，通过生命的温度来突破僵化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