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宏悦
近年来,赣南涌现了一批女性散文作者:简心、朝颜、赖韵如、春序、皖心、张晓帆……她们紧跟时代,倾情抒写,其作品呈现出“在地性”写作的共性,从河流叙事、乡土风物、客家非遗等方面,对传统乡村社会进行着时空回溯,也对新时代背景下乡村振兴给予积极观照——
河流叙事:生命之终始
“河流”是乡土文学叙事中一个古老的命题,既作为地标,也映射出村民间的关系与价值倾向。河流的宝贵在于孕育万物时所体现的生长性与包容性,亦如简心的《被绑架的河流》中所述:“有时,一群简单的水草,就是一片难以穿越的森林。”在河水与卵石碰撞下,村庄被挤压出褶皱似的支流,人们在支流里放排,行商;坐船外出求学,上任。
人们的生活与河流息息相关,简心的《午月首事》中就有“发水财”这一说法。在朝颜心中,那供一家人挑水取用的小河在涓涓不息地供养着这一条深深扎进土壤里的血脉。赖韵如在《水之秘径》中写道:“生养我的地方,是赣水之上一处小小的源流。我的村庄叫马溪,它周边的村坊,几乎都以溪流命名:桃源、圆溪、沙溪、玉带溪、月亮溪、金钩挽水、三条圳……”春序的《一条河流的记忆》中提及“这条河自南向北一路走来,哺喂着太平堡的子子孙孙”。在《放排江河》中,春序回忆了父亲“吃水上饭”的往事。“一排排木排顺河而下,江河迢迢,水流湍急,河床弯曲,暗礁密布。”“有河流的地方就有村庄,有村庄的地方就有桥梁,有桥梁的地方就有河道,这些河道曾经是乡民通向外面世界的财富之路。”皖心在其创作谈中提到:“千百年来,这条护佑着苍生承载过无数命运的河流,一直在用蜿蜒的方式,述说着自己的过往。”不断奔波涌动的河流携带着生命一起往前流动,水的前进与干涸,岸的热闹与沉寂,日升月落与家人的归处都与河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四通八达的河流岔道被人们不断追溯和重构,最终人们发现了一个适合它的位置,那是一个回望家乡的位置,因为在那里存放着村庄共同的记忆。河流怀揣着人的过往和希望向前方奔去,沿途灌溉村庄,串联起一户户人家,其中不乏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但这些在后来生活中或多或少得到了消解。那些曾经或正在经历磨砺的生命持续不断地发出声响,努力让声音穿透泥土,到达地面。
“食光”记忆:舌尖上的念想
英国学者艾勒克·博埃默指出:“面临当下的全球化潮流,文化并非单一地趋向于同质化,相反在各种流动与断层中往往会生出一些崭新的在地文化因素。”那慰藉乡民味蕾的地方美食,便是这种“崭新的在地文化因素”吧!
在山川育养的赣南,作者们将庄稼里的农作物和树木果实自然地放入了文学的取景框中。如《客路赣南》迸发出蓬勃的自然生命力量,《天空下的麦菜岭》浸透了对生命的反思,对食物抚慰心灵的感恩,《茶青和桃红》洋溢着茶叶的清香,《夹湖谣》则呈现出了对食物诚挚的珍惜……寒露籽、山稔子、吊茄、米筛籽、茶苞、水菌子、麦子、番薯、芋头、花生、毛栗子、枇杷、野杨梅等,这些大自然中的生灵欢呼雀跃地四散于乡间,作者们把它们当作了童年最好的玩伴,在灾荒年代,它们甚至成了救命的口粮。食物的形态从生长到成熟,历经数月的磨炼,不仅在人类的手中褪下了坚硬粗粝的外壳,显露出里面娇嫩可口的果实,我们在自然中攫取、收获,亦在田野中享受童心复归的乐趣。
依靠食物建立联系的还有村民,如《客路赣南》中的西风太婆、蓝嬤太婆,《水之秘径》中的阿爸,《父亲的大海和太阳》中的“我的父亲”、大伯与祖母,《夹湖谣》中的阿花姐、苗婆娭毑、秋嫲婶,等等。这群赣南作者敏锐地将儿时的人物经由食物和节日的连接内化为乡土记忆,将赣南地域文化包藏于食物当中,循环往复,最终落笔为一代代人的浓浓乡愁。
“在地性”写作:作者的身份认同
近年来,地方性写作被反复提及和阐释。有观点认为“地方”不应狭隘地理解为作家的出生地,而应看作文学的“在地性”。安徽籍作家皖心和辽宁籍作家张晓帆在赣南工作生活多年,分别创作了《远行的人(二题)》《炕琴之韵》等作品,她们与赣南本土作家一起,构成了新时代赣南文学的“地方景观”。无论是皖心的“生命”主题写作,还是张晓帆“重返故乡”的写作,都呈现了平凡又坚韧的生命存在,内敛着作者丰沛的情感力量。
福柯曾言:“当今时代也许是一个空间的时代。我们都处在一个同时性的时代,一个并列的时代,一个远近的时代,一个共存的时代,一个散播的时代。”走进赣南这群女性散文作者的文学空间,她们行走在田野,寻找着自我成长的姿态,在赣南这片红色原野中发现自然之美,风物之美,人情之美。其散文创作中的人事、物事在山川中汇聚成一条纵横赣南的历史文脉,也从侧面呈现出江西文学的温情与气韵。
《客路赣南》中的木梓林、石子坪、鹤山咀,《父亲的大海和太阳》中的老屋,《水之秘径》中的吊脚楼与大屋场,《夹湖谣》中的村坊瓦房、围屋、圩场、下山角、屋场、枇杷林……这些场景都是基于真实的历史而写就,作者们在回味童年之时也提取了当下的生活经验,童年视角与成人后的回味形成了交叉的记忆路径,让笔下的家园更加立体鲜活。
在赣南,稻浪翻滚的时节,“妇娘子结伴下田,撅起肥臀,禾镰一挥稻秆一把把归顺”;立夏时要吃“春”(鸡蛋),端午节顺口溜“杨梅叭叭跌”流行开来,苗婆娭毑的叮嘱“转了风头,冻桂花了”;那些被陈酿的光阴年年岁岁,“春种之后还有夏忙,夏忙之后还有秋收,秋收一过,一切就好办了”……对过往岁月的思考和对当下生活的观照,是作家回应身份认同的方式。她们对赣南乡土的倾情抒写,包罗万象,携带着传统文化基因的同时,也呈现出开放性的生长姿态。在新与旧的更迭中,在记忆与现实的交织里,她们尝试着创新叙事手法,如水似的柔情与对自然的敬畏共同生成一种坚韧顽强的审美空间,勾勒出赣南文化的历史时空与当下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