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丽宏
长篇散文《小虫子》,是庞余亮作品《小先生》的前传。在这部颇具童话味道的书里,作家记叙了小主人公“老害”与各种虫子斗智斗勇、相伴成长的童年故事。
自19世纪中期法国作家法布尔的《昆虫记》问世后,“昆虫”,反复在文学作品中出现,它们似乎跟童年叠印起来,成为永恒的主题。
谁没有童年呢?谁的童年没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昆虫记》呢?
儿童的心灵原初而天真,看世界的角度单纯而真诚,那些毫无功利的事物,在他们却是难得的“宝物”。虫子们,因此成为一种化解苦日子的催化剂。20世纪70年代,在四面环水的小村庄,小虫子是怪孩子老害的“玩伴、敌人、玩具、食物和零花钱”,是慰藉他孤单心灵的糖果。这个常被父母忽略的笨孩子,被装在老竹篮里送人却没有送出去,童年里充满了歧视、饥饿、乏味和幽暗;幸好,无处不在的小虫子来到他生命中,于苦涩日常里穿插布局,让童年有了滋味和光彩,似一种“爱和恩情”,最终助他长出飞起来的“翅膀”。
那些入书的小虫子:蜜蜂,蜻蜓,鼻涕虫,尺蠖,袋蛾,蝼蛄,天牛,萤火虫,棉铃虫,丽绿刺蛾……每一只都能牵引出一个悲喜交加的故事,描出一个家庭乃至一座村庄粗野、窘迫、挣扎而又单纯善良的心理纹路,让读者凝泪重拾人生中最珍贵的成长光阴。
老害通过自我虚构的“虫子”童话,找到了生活中的快乐和诗意。比如,《蜜蜂与怪孩子》,写老害舔吮蜂肚里米粒大的“蜜蜂蛋”,被蜂刺蜇得满嘴肿胀。那疼中的甜,却成为记忆里最芬芳的甜。《有关袋蛾的科学实验》,写老害看到天才裁缝袋蛾的技艺,便捉来一只袋蛾,让它在自己眼皮底下织一件彩色嫁衣。他捡来糖纸,一番苦心拾掇,又剪成碎屑撒在玻璃瓶里,袋蛾真的“做成了一件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嫁衣”,这个充满童趣的“实验”,见证着一颗诗性心灵。《蝴蝶草帽》一文,老害戴上父亲那顶半新的草帽,“像一朵金草帽做的云,飘过了一个个金草帽样的草房子”,而“触须像卷起的铁丝样”的蓝蝴蝶“合上翅膀停在路边的花上,像一叶蓝色的帆,又像合起来的蓝色手掌,它在招手,它在等他”,最终吸引他抵达了满是绚烂蝴蝶的河滩。为追赶被风掀跑的金草帽,他惊飞了脚边的蝴蝶,纷纷扬扬像踩碎的花瓣。这童话般的世界,在一个贫苦、自卑的孩子那里,何尝不是一种美的抚慰?
这些朝夕相伴的小虫子,让孩子的小宇宙充满神奇;时间也慢下来,凝成一个个有趣瞬间,一个不能被数学和物理所衡量的、出神入化的天地。黑星天牛“孙大圣”咬破了老害的嘴唇,也咬断自己一根长翎,低下了高傲的头;“宰相和尚”蛐蛐,即将到手,却被一只脸盆大的蟾蜍抢了先机;“火车蜈蚣”在夜晚给他带来激情飞驶的梦想;拥有“蚂蚱王”的草地黄昏,是多么奇特的黄昏……
作家在对小虫子的书写中,还承载了中国式的传统伦理和亲情。生活的贫穷和疲累耗尽了大人心中的温情,父亲、母亲、六指爷、老穷叔……那“冒不出明火的浓烟一样呛人的暴躁脾气”,给孩子带来难以忍受的家庭暴力。但在《火车蜈蚣》一文中,历来惧怕蜈蚣和蛇的母亲,为满足儿子对蜈蚣的好奇,竟容许他将其养在玻璃瓶里,导致自己噩梦连连。为避免蜈蚣对孩子的伤害,母亲要求父亲斩断蜈蚣头部的毒钳。当儿子真的被蜈蚣伤害后,她用碱水帮儿子清洗,并安慰儿子,向他保证“全村的公鸡多替他打了一次鸣”。《鸭虱子和笨河蚌》一文,写老害竭尽力气为家人捞河蚌,虽被鸭虱子咬得遍身刺痒,也倍感自豪。因为他觉得自己能为家里做事了。“捞河蚌”过程中,他感悟到“你吃河蚌,鸭虱子吃你,世界就是一张嘴而已”;但河蚌中确实有珍珠的,宛如那些细小的、珍贵的爱,埋藏在不经意的“灰尘”之下。
从小虫子那里,老害认识着世界,生活有苦有痛,但不变的是澄澈的品性和对家人、对生活的谦卑感恩。他敏感地捕捉着父母的一点点爱意,当母亲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护”着他说话,当他第一次看到筛米的母亲白发苍苍而号啕大哭,引来母亲的粲然一笑,那是最富中国化的爱之场景。
同法国作家法布尔10卷本的《昆虫记》相比,庞余亮的《小虫子》既继承了其广阔的悲悯心和思想性,写出人与虫子共生互照的情谊;又借小虫子敞开自己的内心世界,将一颗自然生长的爱心,捧在读者面前。
诗意与温情,如夏夜萤火般,悄然照亮了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