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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道小记

  □ 王晓莉

  自驾车时代,我还是走路与坐公交车为主。过往虽爱走路,但常是有一下没一下,不成习惯与规律。这几年睡眠不佳,我遂起愿要日走一小时以上。于是步行时长增多,且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因此城中的步行道我真是走了不少。

  上下班所走的步行道,都在城中心。与阔气车道比,步道不宽,最多可容三四人横走而已。道边皆房舍或人家,医院、学校,食杂店、大排档,不一而足。它们主战场虽在屋里院内,其作用与气息却外延步道上,如粥滚时米汤溢出锅沿。行走步道,就是看不尽的人间烟火,就是与各种意外或不意外遭逢。一路回家的步道上,三甲医院就有三家,社区医院或私人小诊所更多。有时医院前的步道上停担架车,面色蜡黄的老人仰躺其上,几乎无知觉了,还在拿眼寻人,寻那或许可救他一命的人。一种既无比求生却又待人宰割的气息漫散,令我心惊。而自助餐饮店门前,是另一派为生活奔腾不歇的景象。穿明黄夹克的外卖员,轰隆隆聚一堆,在等派单,几乎把步道堵塞住,连头盔也懒得摘下因为随时要出发。隔壁食杂店豢养的老白猫,蹲于步道侧边石块上,一点不惧人。她其实也辛苦,夜里要为店子捕鼠,因此白天她打盹得厉害。而我家旁小巷的步道,经年累月是另一种风景:两老者各坐一只小马扎,下一盘下不完的棋。有时人不在,两只小凳还在,下到一半的棋局还在。意思是:午睡后再来。吃完饭再来。我总觉得这一年四季几乎固定的画面其实别有深意。是在说:旅人跋涉后终于歇脚,人生辛劳后终获得悠游。且下棋吧。

  节假日我常于步行道上无计划走。偶有走一半就打回头的步道,或因拥堵,或因有异味。像跟个不感兴趣的人打交道,坚持不了全场交流,连礼貌也顾不得转身就走。这种时候并不多。因几乎每条步行道都是可寻到趣味,可值得走完的。我深藏于心的一条最美步行道,隐于我家附近一条巷中,七八分钟即到。我出于对它的喜欢,只要有时间总要去走上好几个来回。这步道有点像条鱼,首尾两端连接市井喧嚣处,有点芜杂。一旦进入步道腹地,也就是中段,它遗世独立的气质就出来了。一踏进来,人立即安静得不想说话,只想感受。下雨的时候,路是有些忧郁气质的。因两旁树多,雨打下的各种颜色的叶子静落地面,沾了水,轻叶有了重量,厚了许多。堆积着,仿佛一个只要精心听,准能听到的久长、凄清的好故事。当太阳升起,阳光光线透过树叶密密地落在平整、深灰的步道路面,斑驳但并不杂乱,呈现一种大自然的随性洒脱。人在光斑上走过,仿佛踩着了珍宝,又与珍宝捉起了迷藏,小心翼翼又不胜欣喜。

  还有夜里,这步行道几乎是幽暗的,路灯柱子长年累月伫立,已不再那般新亮刺目,几乎变得和隔邻的樟树栾树们的树干一样沧桑复杂。长期与树为邻,灯柱这本无生命的事物,仿佛也被赋予了生命,并且仿佛已学会了树木的含蓄。它隐于周边的树隙里,不再将灯光直刺人与四周,只露出光烛照四周,却又不完全引人注目,它只是完成一盏灯的使命,而非凸显自身那颀长笔直的形象。因此,这条路在夜里仿佛没有任何来自人类活动的参与,却又供人行走其中。夜里从此步道走过的人,连谈话声也压得低低的,仿佛有神栖于树顶,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自从我认识到它的美,我越来越对这条世人少知、我独钟情的路深怀感激。我常常祈愿它可一直长存下去可与岁月中的我同行。因为我深知步道也像人,也有生灭,也有老旧与新生。有时一条走惯的路,某天走着发现断了,眼前竖起围挡或干脆路砖皆撬,这常年陪行人一段的路,要另作他用了;新生的步道当然也有,崭新,像家里地板样几乎无灰,初走上去的人总是心情略有兴奋,像新换一份职业,惴惴的,然而又有所期待。又有那种不知何故就荒芜了的步道,野草恣意生长,覆盖道面,几乎不像一条曾经热闹的路了。只有走过、见识过这路的人,才记得它曾经的繁华与繁荣。这很像我们身边那种满腹才华,却基于命运基于一些无以言说的原因而被世人遗忘的人。而且这种人古今中外都有。还有一种我们多年未走过的步道,本质上就与荒路是差不多的,已濒于湮灭。但若是被记忆、被偶然事件激活,它又重获新生。好比今年三月末,我瞅空回母校,看春天的花,兼拜访几年未见的师姐。师姐毕业后即留母校工作。我入校门后,不要师姐出来迎我,打听着寻了去。发现师姐所在部门在学校半山腰。一条我昔年曾多次走过的步道,可以连通上去。步道盘山,有点陡度,走了一段,竟有点喘气。30年前我与同学走这路,或是一气呵成上到顶,或是反反复复来回,从不知喘为何物。此时驻足环顾,不远的山下,樱树淡粉如篷,是少女的颜色,青春的颜色;四周高树,或修长美貌,或主干厚阔,像常年习练太极的大师,定力非凡地扎根。步道洁净无尘,一双满布灰尘的鞋落到这里,也可被洗尘,重回光亮。几幢青灰色老别墅,低调隐于山之步道两旁,里面住着校园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都七八十岁了。他们住在里面,大约所有人都安心,有点像步道旁一枚枚镇纸,不大的一块,气场超强。再走一阵,远远望见师姐在前面,笑盈盈,有点俯瞰地在等我。读书时,青春年少,师姐只长我两届,彼此总串门,夜聊不止。眨眼,都已经历不同的磨难人生,而同门之谊延续。几十年,竟恍如一瞬间。原来这一条山路,是现实步道,竟也是心灵与时光步道,拉回从前,不费吹灰力。“待暖还须去,门前有路歧。”唐朝宜春人虚中这样说。虚中是诗僧,诗中多有禅意。“门前有路歧”,出门时的那一条步道,有可能走着走着就岔了出去。可是也不要紧,还是可以不烦不躁,望野眼,看野风景,或许所遇竟比出门前所设想更美——这说的,何尝又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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