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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运叙事里看见闪光的人性

电影《北京2022》海报

  □ 周 颖

  电影是造梦的艺术。电影腾挪天地万物和时空素材,为我们打造一方超越现实、驰骋心灵的空间。不久前,陆川携新作《北京2022》抵昌,与江西影迷分享镜头下的冬奥电影故事。如何用光和影的拼贴剪辑重现14亿国人的冬奥记忆?怎么经由声与画的映像美学,将一个民族熟悉且近在咫尺的事件拍得鲜活新颖?导演陆川向观众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去魅的英雄和生动的人性

  纪录片留给创作者的空间不比故事片。忠于事实,忠于镜头往往更重要。《北京2022》做到了对人的诚实记录。

  一方面,这里有褪去了冠军外衣的真实的超级运动员,他们也会怕,会畏惧,会和压力与无边的孤独苦苦缠斗。有人顺利抵达峰顶,心有戚戚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没被这个世界淘汰”;钢架雪车运动员闫文港直呼“我有时候不想热爱也不想坚持”,平静下来以后又突然说“但它能带给人好多光亮,无穷无尽的”;镜头转向武大靖,他微低着头,声线平稳地发出对世界的拷问——“人们觉得你就是冠军你就应该赢”。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赛场上,苏翊鸣首跳即赢得全场欢呼,鼎沸的人声里,正扛板下坡的老将康宁寂寞回望着这个17岁少年的高光时刻,那一刻,摆在康宁面前的大山一座接一座:首跳失败、新秀完美发挥、稳住心态……康宁最后获得了第六名,但真正打动拍摄者和观众的,却是他此刻的回望、坚定的内心以及赛后那句“苏(翊鸣)激励你创新滑的方式”展现出来的超级运动员的开阔格局。他们把在世界不同赛事上遭遇的几乎同一拨对手当成了朋友和家人,认为“每个人都在推动着单板滑板往前走,我们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这一刻,运动的高尚之美和奥林匹克精神之美透过客观呈现的镜头,照进每个观众的心中。

  另一方面,落败运动员身上,有不逊于冠军的光芒,有更多欲说还休的嗟叹。羽生结弦的落败曾经是刷爆中文互联网的话题,但当观众跟随影片一同来到独自面对全球媒体的羽生结弦身旁,看着他得体地端坐、有格局地发言以及因为紧张而偷偷在身后搅在一起的十指,依然会为他对“4A”(阿克塞尔四周跳,花样滑冰中的高难度动作)的虔诚态度而动容。突然的新冠阳性让短道速滑选手刘少林的冠军梦搁浅,他坐在场边观望弟弟少昂比赛,少昂背负着两人的梦想出发,直面了到手的冠军、犯规处罚、错失冠军一系列大起大落,在第二场短道速滑男子500米赛场上平静夺冠,场边的少林却激动到直接蹿起。那一刻,他在场边像个毫无保留的孩子,分享着同一块金牌加冕的荣光。钢架雪车运动员耿文强在2021-2022赛季钢架雪车世界杯赛中,为中国队摘取过首个该项目世界杯冠军。影片聚焦北京冬奥钢架雪车资格赛,错失机会的耿文强站在回程的车厢里,久久沉默。车厢关闭,陷入短暂黑暗,精准而丰富的镜头语言紧贴着故事,那一刻,体育竞技的残酷、选手运动生涯的起伏,让观众狠狠共情。

  对陆川来说,强烈的动力来自《我们诞生在中国》,走进无人区的特殊体验,未知的环境和未知的故事带给他勇气,而真正打动观众的,是体育本身。现场捕捉到而非排练出来的细节,珍贵且动人。牙买加队四人雪车的快乐,是纯粹的体育竞技的快乐。队员们笑眯眯面对着来访者,突然冷不丁回问摄像机:“你们为什么选择采访我们呀?”这是好奇心使然的纯粹的人的对话,这是一流的体育运动员身上留存的纯粹的天真。

  江西籍跳水运动员、奥运会冠军彭勃在观影后表示:“在运动员版块的呈现上,不论是技术层面还是内心层面,在电影里都得到了好的体现。”电影允许个人化视野、尊重个性创作,陆川在一部个性创作空间不大的电影里找到了自我主张的输出方式——英雄去魅,还原人性。

  用传统章回体形式讲述普通人的奥运故事

  和音乐一样,电影是直面观众的,无需中介语言。

  《北京2022》的另一重惊喜是表现形式上的创新:它巧妙借用了中国文学传统的章回体形式讲述现代奥运故事。全片分为“疾”“勇”“融”三章,分别引用“疾风知劲草”(《后汉书》)、“勇者不惧”(《论语》)、“高明有融”(《诗经·大雅》)三句传统典籍中的话,来搭建整个奥运记忆的脉络。如何有效融合贴身距离捕捉到的各类体育项目,如何将办赛、疫情、闭环等丰富的幕后故事系统地呈现出来,成为摆在剪辑团队面前的难题。冬奥有几个侧面,中国文学中有章回体,“突然有一天我们坐那儿想,可以用章回体的形式体现这几个主题”,陆川说。不回避,不强融,尊重故事自身的走向,团队找准了那根让电影定住的锚。

  全片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故事来自有着47年奥运冰球摄影经验的摄影师布鲁斯·贝内特和奥运村理发师朱宥存。站在一个与冰球共情了半世纪的白发老人的身后,借由他的讲述和目光去看冰球场上的撞击与拼搏、狂欢与集体失落,那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球拥有了穿越时空的神奇魔力,也承载了沉甸甸的梦想的重量。奥运村理发师朱宥存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一场冬奥赛事短暂地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他开始在地铁换乘站里手握小卡片,背诵起日常服务所需要用到的英语词汇,他进驻奥运村,与家人分离,为那些从前只在CCTV-5镜头里看到的超级明星提供专业的理发服务。全片最打动我的细节恰是两个微小的瞬间。一个是奥运闭幕后的布鲁斯·贝内特将相机盖拧紧,拎起行囊,和每一个相逢的熟人或善意陌生人道别后,转身走出场馆。他说,每一次自己都特别希望,能有机会跟那些相逢的人坐下来,聊一聊那些彼此没能看到的人生。另一个是朱宥存在鸟巢烟花照亮半边天的开幕式现场,激动地给年幼的儿子打视频电话,那是一个躬逢盛事的赛事服务者,在同最亲密的人分享一份与有荣焉的幸福。这段短暂的亲历奥运时光,会成为他和他的亲人此后生命里一段温暖的插曲。正是这些普通人的视角,让大时代的讲述变得有温度起来。也正是这些大事件里的小人物,让赛事更立体、让奥运更立体。

  安德烈·塔科夫斯基说:“文学已经发展了大约两千年之久,电影则仍在求证:在呈现时代的问题上,它和文学这项高度发展的艺术是否分庭抗礼?”有趣的是,求证虽暂时没有答案,当代观众却看到了越来越多文学与电影艺术相互滋养转化的可能。

  当代电影受文学的启迪甚多,《北京2022》显然不是个例。历史地说,观众熟知的第五代导演,其创作的井喷期与20世纪80至90年代当代文学的繁荣期高度重合。张艺谋的《红高粱》是亚洲首部金熊奖获奖作品,改编自莫言同名中篇小说;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获第4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活着》斩获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两部电影分别取材自苏童的中篇《妻妾成群》和余华的同名长篇。此外,陈凯歌的《孩子王》改编自阿城同名小说,《霸王别姬》改编自李碧华同名小说。横向来说,文学依然向品质电影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养分。仅以近日举行的海浪电影节为例,影片《平原上的摩西》《刺杀小说家》来自作家双雪涛的同名小说,班宇、郝景芳等作家共同推荐了15部有电影潜质的优质小说,而青年导演们的作品《凌空》《我认识一个比我善良的人》《亲情宾馆》等,均取材自小说作品。

  文学为电影贡献创作灵感,同时,电影又以其大众化的影响力开拓着相关小说的受众面。

  国产体育纪录片的新方向与困境

  深入实施全民健身国家战略和2022北京冬奥会的举办,为国产体育纪录片的发展带来利好。从建设体育大国到建设体育强国,随着体育的全球化,国产体育纪录片也正努力开辟新局面——叙事人物的平民化、叙事策略的故事化、叙事结构的立体化,正在成为新时代国产体育纪录片的发展趋势,如涌现的《乒乓球在中国》《我们的奥林匹克》《我是李娜》等。

  国产体育纪录片激发着民族主义情怀的同时,也记录着体育强国的点点滴滴。在鸟巢,在北京,在张家口,万千个“朱宥存”锻造起自信开放、迎难而上的北京冬奥精神;在闭环内外,在一个个网络赛事直播间里,在海内外每一台电视荧屏前,十四亿中华儿女共享着前无古人的“双奥之城”荣光。“冰雪热”正收获越来越广泛的群众基础,“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美好愿景,也彰显着一个民族踔厉奋发、笃行不怠的昂扬精气神。观看国产体育纪录片是对民族主义情怀的美妙重温。

  以《北京2022》为代表的国产体育纪录片,细致地捕捉体育之美,以客观纪实性创作视角记录疫情之下的冬奥时刻。闭环内外,伤痛被保留,和平友爱的奥运志愿精神因而也被保留;阴霾之下,不回避苦难,也就不抹去人民。人们在这里以体育交友,也在这里体会体育大国风范;在这里观摩扣人心弦的冰雪运动,也在这里咂摸人类的彼此搀扶和彼此凝望。诚如导演陆川所说:“人类需要运动,人类不需要战争。影片里面记录的事实和人性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它传递的人性是国际性的。”

  《北京2022》也是有遗憾的。也许是闭环内疫情防控对素材搜集的影响,较之于《张艺谋的2008》等北京奥运同题材纪录片而言,《北京2022》的幕后故事呈现要略微单薄些,能否满足观众观影的陌生化需求,恐怕需要静待票房给出答案。此外,如果影片能适当填补女性运动员故事的缺位和形象塑造的单薄,会不会对运动员呈现得更立体也更有说服力;如果能在兼顾客观性和院线商业电影趣味性上平衡得更圆融些,会不会更具看点。而这最后一点,并不只是《北京2022》的困境,也是许多体育纪录片的共同困境。

  瑕不掩瑜,奥运叙事里的闪光人性和倡导和平友爱的体育精神,永远让人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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