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丽宏
“世上的书只有有趣和没有趣两种”“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过得不那么难过的秘密就是,凭自己的兴趣读书”——这是黄永玉的读书观,出自他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一书。书如其人,随性洒脱,底蕴深厚,非常有趣。
书中,老先生将自己在法国和意大利采风作画的见闻、所思娓娓道来,配以故事发生地的十几幅画作,文画合一,余味悠远。
1991年,67岁的黄永玉游历法国和意大利,在巴黎和佛罗伦萨,他背着20多斤的画具,早出晚归到处跑,寻找角度,临摹写生。他画当地赫赫有名的优美建筑,也画街头巷尾的人间风情。画画归来,伏案写作。他以体察世情的丰富阅历,和敏于常人的探知力、感受力,去描绘那些充满人文轶事和历史文化色彩的名胜古迹。人情在岁月中氤氲,故事在你来我往中织就,艺术氛围无处不在。
在他眼中,巴黎、佛罗伦萨这类艺术高地,像装满艺术蜜糖的大缸,一般旅客和爱好者被黏住,指点之后也就放下了;而艺术家到了这里,眼光会拔高,从此看不起同辈,也看不起自己,手脚被黏住,灭了雄心壮志,“掉进缸里面淹死完事”。而黄永玉自己呢,他说自己已过“目顺”之年,愿做一只追慕先贤的蚂蚁,背负压力,不失节奏地走好自己的路。
在佛罗伦萨交通繁忙的十字街头,他坐一把三脚凳、叼着自制烟斗,心思陷于画境中,汽车司机既不惊扰也不责怪,从他身边两英寸近的地方,有礼地轻轻掠过;他趴在平铺于人行道的画布上勾稿时,洒水车会把洒水龙头停下来,给他留一小块深情的干巴地儿。他感叹:“在这里,连疯子都是尊重艺术的。”
在这堂奥的艺术殿堂,他也会对自己产生否定和怀疑,甚至是愤怒。“千万不要以为我的日子是好过的,千余年来,大师们的宏图伟构罗列眼前,老老实实膜拜临摹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调皮泼辣和个人性格的表现?那真是一张又一张的惶恐,一幅又一幅的战栗……”有一次,因突如其来的浪漫遐思,他将达·芬奇故居后院的荒原画成了花园,他反思再三,沮丧无比,“几乎受伤似的躺倒了”。重画之后,他依然生气,恨不得一口气把电话机砸了:“太艰难了!”
写作亦是如此,塞纳河畔的优美和佛罗伦萨的纯净,不是谁都敢下笔的。那里,是严复、康有为、梁启超“评议”过的胜地,是徐志摩留下“康桥”“香榭丽舍”“枫丹白露”“翡冷翠”的仙境;那里有雨果、左拉、巴比塞、爱伦坡、安拉贡文字里生活过的人,有美国歌舞片《巴黎艳影》的惊艳瞬间,有伊文斯纪录片《塞纳河畔》里传递的巴黎和巴黎人的心灵纯净之美……黄永玉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会畏首畏尾。他随性洒脱,我手写我心,谈笑间,将欧洲恢宏浩渺的艺术世相投进纸面,随意挥洒,皆成妙文。
他写意大利天才画家莫迪里阿尼英年病逝,一帮画画的朋友们上午把画家送进墓地,下午画家的妻子简妮又跳楼自杀……黄永玉心怀着这些忧伤的故事去为洛东达写生,祝福年轻人“创作和爱情,和毕加索的好运接近一点,不那么愁苦,不那么忧伤,让美丽的简妮活着”。一颗真诚的心灵,满怀着对人世的温情。
在《梵高的故乡》一文中,他则表达了对人世炎凉的思考。奥威尔小镇是梵高最后生活的地方,黄永玉写道:“梵高是荷兰人,生前住在这里是因为房钱便宜。那时,有谁会理会这个长满红胡子的荷兰人呢?”梵高生前无人问津,靠着弟弟的照顾和一点自信,才活了下来。“逝世百年之后,人们残酷地拍卖他的画作,画价高如天文数字。”人性有势利、褊狭和自私,也有真诚、宽厚和温暖,由于弟弟提奥的帮助,才有日后的梵高,“给我们居住的小小寰球来了一次很艺术的地震”。
对于达·芬奇,作者充满叹服。他说达·芬奇具备一切人的完美的本质,科学艺术上几乎无所不能;然而,在这光芒背后,达·芬奇是一个没有接受过母爱抚触的可怜孩子!在《没有娘的巨匠》一文,黄永玉以充满体恤的叙述,表达了对达·芬奇辛酸身世的怜惜、对艺术伟人的致敬。
浸淫于欧洲的风土人情,作者站在异域遥望故国,有对艺术名人的缅怀,也有对普通人的理解;有对生命的温柔,也有对文化的思考。他说自己不堪“大师”之称,唯一担得起的是“勤奋”二字。
这是他的谦虚、清醒,也是他的强大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