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忠佩

　　一

　　没有群山的矗立，哪有空旷与高远？

　　赣鄱大地，峰峦叠嶂。群峰耸立之中，有一些山在我心目中是因敬畏而虔诚的，譬如大鄣山、怀玉山、井冈山。每一次登临，我都在倾听、缅怀，那些前赴后继的革命先烈在血与火中的青春回响。

　　山的险峻，是真实的存在，往往却被腥风血雨、烽火连天的岁月弱化了。一旦，把一群群年轻人血与火的青春与时间的刻度对接起来，我时常会把他们与上海的石库门、南湖的红船紧密联系，那是他们理想与信念最初的出发地。

　　在山的那边，即是远方。那些前赴后继的革命先烈，谁没有憧憬过远方理想家园的样子呢。而这样的山，一一成了滋养我精神的原乡。

　　二

　　“蹯踞徽饶三百里，平分吴楚两源头”的大鄣山，婺源的北部屏障，山峰“犹如旌旗刀戟，岿然分兵阵势，擂台比武”。藏在山坳里古树遮蔽的鄣山村，1936年4月关英在此主持召开中共闽浙赣省委扩大会议，八个月后，中共皖浙赣省委会议也在村里召开，那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点燃、传递皖浙赣革命火种的地方。

　　第一次登临大鄣山，是我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和同学去收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人物故事。三伏天，从体验游击队和皖浙赣红军独立团官兵战斗生活环境考虑，我选择了徒步上山的山道。不料，同学经不住山中忽冷忽热的天气，中暑了。

　　我知道，皖浙赣边区游击战争是从1934年10月，也就是中国工农红军离开革命根据地、北上长征时开始的。面对反动武装的“围剿”“清剿”，斗争的艰难可想而知。在村里，老辈人津津乐道的是“驳壳队队长”倪南山，以及带领农民闹革命的余玉堂。

　　反动派叫嚣“打不死，也要把他们困在山上饿死”，发动了残酷的“围剿”“清剿”。

　　记得倪南山少将在上世纪80年代初写的一篇回忆录中说，边区人民把粮食、油盐、药品藏在粪箕粪桶底下，冒着生命危险突破敌人的封锁线，送给红军。他们被围困在三十里岗时，粮断了，只有靠采杨梅、苦菜填肚子，以至战士们营养极度不良，许多战友在双腿无力、患上夜盲眼的情况下，还要背着伤病员转移。

　　倪南山的老家在安徽至德（今池州市东至县），而余玉堂是婺源里村人，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余玉堂比倪南山大三岁，他是鄣山村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后任中共皖浙赣省委秘书。1937年3月被捕就义时，他年仅29岁。在史料中，我看到了余玉堂的照片，那是一位长相英俊而清瘦的青年。

　　在那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有太多的历史留白与缺憾，有的烈士甚至连名字都未能留下，我更无法去一一刻画他们。那一切已走远。人们现在知道的大鄣山是生态环境良好，生产的有机茶远销欧盟市场，还进入了婺源森林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

　　三

　　尽管那年我在鄣山村革命烈士纪念碑下，对毗邻的怀玉山就有了远眺与憧憬，但登临其中已是十年前参加的一次文学活动了。怀玉、玉峰、锦溪、水阁的名字，给我引发的是一种幻境。而玉峰盆地，处在怀玉山千米的高山上。在人们心目中，以方志敏清贫事迹为主题的清贫园、清贫事迹陈列馆，应是怀玉山最高的山峰。

　　时间回溯到1935年的1月，怀玉山正值寒冬。当时，怀玉山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恐怖之中，密集的枪声覆盖了莽莽山野的清冷。率部北上抗日，在皖南被国民党重兵围追堵截的方志敏，离开皖南撤返赣东北途中，被七倍于己的敌军围困在怀玉山。事实上，方志敏是率领先遣队突围出来了的，可为了陷入重围的战友，他毅然带领接应部队钻进了敌人的包围圈。谁都知道，钻入敌人的包围圈意味着什么，可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方志敏被俘后，敌人从他身上搜到的只有一块旧怀表和一支旧钢笔——这就是方志敏，一位共产党的高级将领被捕时的全部财产。

　　清楚地记得，方志敏在狱中写下的《清贫》中说：“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够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这，不正是一位革命者、一位共产党员的正气歌吗？！像玉一样的方志敏，成就了一座怀玉的山。恰恰是他的清贫，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四

　　又一次去井冈山采风，是两年前的夏天。越往井冈山靠近，我的心潮越澎湃。井冈山，那是我心中的革命圣地啊——中国革命的星星之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燎原至整个中国。

　　在泰井高速公路连接线进入井冈山的路口处，一座巨型“井冈红旗”雕塑引起了我的注目。这座高19.27米、跨度为27米的雕塑，分明是寓示着1927年10月，中国共产党人在井冈山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开辟了“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特色革命道路。

　　漫步茨坪，满目葱郁。在萦绕的民歌旋律中，我想到的是1928年4月，毛泽东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与朱德、陈毅领导的部分南昌起义部队在井冈山的胜利会师。正如井冈山革命博物馆的前言中所写的：“井冈山，中国革命的摇篮……井冈山斗争，奠定了中国革命胜利的基础。井冈山精神，在新的时代放射出新的光芒。”

　　五百里井冈，群峰耸峙，蜿蜒山中有无数条小路，而让我难以忘记的还是黄洋界上的挑粮小道，即便灯火再多，铭记于心的仍然是茅坪那八角楼的灯光。在井冈山革命烈士陵园的瞻仰大厅，纪念碑上镌刻着15744位烈士的名字。那碑上的名字，一个个都是有血有肉、有追求有信仰的人啊！而长眠在这块红色土地上的，还有3万多位无名英雄。

　　夏夜的茨坪，离星辰很近。想想，那璀璨的星空，应是无数先烈汇成的吧。在井冈山上重温入党誓词的我们，都是他们的后裔。井冈山人民呢，也以自己的方式告慰英灵，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90周年的时候，井冈山市在全国率先脱贫“摘帽”，意味着井冈山人不忘初心和使命，在新时代交出了最好的答卷。

　　五

　　山的高处在哪，是在山峰之巅吗？

　　无论在大鄣山、怀玉山，还是在井冈山，我都思考过同样的问题。其实，我考量的不是一座山的地理常识，而是在思量众人成峰与人民至上的内涵。就像那为“井冈红旗”雕塑而屹立的巨石基座，衬托着的是高高飘扬的旗帜。

　　山在，革命先烈就在。比山的骨骼硬的，是人的骨头，比骨头更硬的，是共产党人的骨气与信仰。这，才是一座山站立的灵魂，以及不变的精神磁场。

　　山峰再高，路却在脚下。在山的那边，是峰回路转，是安居乐业，是岁月静好。重温一座座山峦充满红色象征的百年历史，给了我景仰的机缘，家国情怀的大义，还有不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