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蚺城识前贤

  □ 洪忠佩

  蚺城山下的街巷,早已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我却无数次遐想,能够穿越时空在蚺城山下与你相遇,或许是在你心心念念的某一条街巷中,或许是在你家祖居院子里的虹井旁,或许是在星江河畔你命名的廉泉边。

  我看到的大庙街天空,仿佛是被屋檐撑开的那片明暗分明的光影,如同裁缝师傅的剪刀,吱溜一声剪开了,正好落在斑驳的墙面。天光是一面镜子,映出了老街房屋墙面的褶皱与缝隙。有的时候,这样的光也被忽略了,就像飘忽的春雨,让青石板的街巷泛起岁月深处的光泽。曾经,我一次次在意象中把你融入,毕竟你是我探寻与打开蚺城文化最好的基因密码。

  和大庙街的时光能够呼应的,应是街口三棵上了年纪的重阳木,树干粗壮、挺拔、高耸,叶面宽厚而平展,经年浸染着浓浓的绿意。而我,时常看到的是它落在灵顺庙院墙上或石板街上的树影——寺院的墙体是黄色的,而地上的石板偏青,重阳木的树影如同放样,每一次看到都有不一样的感觉,游移、迷幻。与寺院中的桂花树相比,重阳木似是不识人间烟火的,它只知道以身高的优势拼命去追赶天空的云朵。

  大庙街的街身,北高南低,有缓缓的斜坡,带着弧度,从街口看去,两边的民居如同拉链拉开似的,对称、密集、拥挤。蚺城的由来,是得名于五阜起伏的蚺城山,而城中之所以有一条街称大庙,据说个中的文化渊源除了灵顺庙系五显财神菩萨的祖庭,还有就是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唯独你,是“以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的。旧时,蚺城建有孔庙与紫阳书院。

  不承想,一条街的身世,竟如此有来头,让我陷在地方志里多年。“第自建邑以来,钟间气而笃生朱子,遂使地以人重,南国之有星江,犹东鲁之有曲阜也。”(《婺源县志》“康熙乙酉志序”)往往,志书是词条式的,记载的轶事很少,我只好常常拐出街口,去保安门、廉泉、虹井、朱绯塘、儒学山、蚺城山,还有四柱牌楼下走走,穿越时空去感知你与一座古城的气息。

  那是绍兴十九年(1149)初冬的一天,赣浙皖边界的大地上空旷而寂寥。对于第一次走进蚺城的你来说,扑面而来的应是魂牵梦绕的家园景象,还有血脉中流淌的温情。这一年,你才19岁,刚刚进士及第,就迫不及待地从侨寓的八闽大地,回到了父母无数次提起的家乡——婺源。你知道,如果不是父亲考取功名在福建任职,自己也不会在尤溪出生。

  城南与官街相邻的明道坊荒字1号,也就是如今的南门街虹井之处,便是你家的祖居。至于称“紫阳世家”,应是后来的事了,因为,你字元晦,别称紫阳。你此行主要是回家乡省亲祭祖,以及答谢乡友张敦颐代赎祖田。那是你父亲离开婺源去福建上任时,因为家境困难,不得不将祖田进行典当,以筹措搬家的费用以及路上的盘缠。

  而你再一次从闽地回到婺源,已是淳熙三年,即1176年。你回到阔别27年的故里,不仅为县学赠送了自己所写的《文集》《经说》《乡约》《吕氏乡仪》等著作,还为藏书阁撰写了《徽州婺源县学藏书阁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首脍炙人口的《观书有感》,就是你随门人滕氏兄弟游览城郊朱绯塘时脱口而出的。

  我知道,尽管你心中对家乡有太多的念想,却一直受到朝堂与身体的羁绊、困扰,直到古稀之年辞世都未能实现还乡的心愿。你去世后,宋度宗赵禥赐婺源为“文公阙里”。也就是说,从咸淳五年(1269)以后,“文公阙里”成了婺源的代名词。

  无疑,是你的儒学成就了蚺城地理与文化的高地。

  虽然你是一条通往蚺城历史深处的路径,但我依然很难与你隔着时空进行对话。因为,你是一位集理学大成者,曾“被提到儒学的正宗地位”。还有,理学于我来说称得上是一个相对陌生的文化领域。后来,当我的工作单位与县图书馆同一楼院,看到馆藏的《四库全书》中,收入你的著作竟有40部之多,我只有对你更为膜拜了。婺源是茶院朱氏的发脉之地,“自茶院公朱瑰为世祖”。当年,我是从文公北路去连同拜谒了朱氏一世祖墓后,才读到你撰写的《婺源茶院朱氏世谱序》。

  时常,我在夜晚路过连通大庙街的南门街时,总感觉到虹井的上空有星星的光亮,熟悉、迷离,就像一段尘封的记忆,立即鲜活了起来。上世纪80年代,我蛰居在大庙街与先儒街交会的阁楼上时,大庙街的南街口正对老百货商店,往街里走,也就只有杂货店、机粉店、接生站。早上的辰光,老街两边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开了,生活在这里的居民,陆陆续续开始忙碌一天的生计。有的人家,粥还在锅里熬着,老人踅出街口买几根油条几个豆腐包回来,粥正好出锅。傍晚,大庙街上多了放学的孩子,跳绳的,踢毽子的,扔沙包的,滚铜钱的,比居民幼儿园还热闹。大人呢,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他们像光影一样晃过。偶尔,有人“叮铃铃”地留下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街巷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这是一条生活的河流,匍匐在地,自然流淌。

  而在这条河中游弋的,便是住在街巷民居中的人了。

  在熟悉的街坊中,有一位老人俨如隐者,他姓王,身体偏瘦,深居简出,人们都称他润华师。久而久之,我发现他每天有两样功课是雷打不动的:一是早上泥炉木炭铜壶烧水泡茶;二是伏案挥毫,写得最多的是你的诗句,比如《春日》《观书有感》《白鹿洞书院》《对月思故山》,等等,而落款无一例外是“星江王者”。谁能想象,他是一位严重的类风湿患者,手指畸形,连握筷子都困难。

  彼时,我还不知道大庙街9号即是当代茶学家王泽农的故居。粉墙黛瓦,木质的大门,四水归堂的天井,没有院落,与其他民居并无二致,或许从这里开始,让更多人温习到了一杯茶的清香。“人间甘露几时有,婺水鄣山报春晖。”他与你一样,也是一位寓居他乡嗜茶的老人,却始终忘不了家乡山水的浸润,还有氤氲的茶香。我读过王先生写的茶书,遗憾的是,直到他1999年辞世,我都没有机缘去访问这位老乡。

  想来,无论茶学家王泽农,还是书法篆刻家王润华,他们都在你的诗文中找到了共鸣。而“读朱子之书,取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应是他们祖上传下的家风,还有更多婺源人世代遵循的生活信条吧。

  诗与文,藏着的是一个人的境界与灵魂。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试着去读你的一些诗文了。

  时光,是记忆的一种引渡。后来,南门街虹井对面复建了文公庙。我喜欢在学生“诗书不可不读,礼义不可不知……”的诵读声中,从文公庙转到老街口,再走进大庙街去探寻感知一座古城的文化源泉与活力。

  “古来存圣迹,从此识前贤。”此刻,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你风尘仆仆返乡讲学时梦幻般的景象。而遥想更多的,是你一个人去往异乡的远途,还有对月思着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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