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芸芸

　　张爱玲有句名言，被许多人追捧——“出名要趁早”。是呢，初看“章”字，立早为“章”，似乎古人也在劝人要早早地立言立功呢？

　　当前，文艺创作愈发开放多元，诸多青年才俊脱颖而出，早负才名。这些“别人家”的孩子，或在网络文学平台，以“大神”之姿霸榜文学榜单；或在选秀节目中出道即巅峰，应援现场人山人海；或在银幕上一眼千年，迅速晋升娱乐圈“顶流”；或在自媒体平台热度飙升，圈粉万千……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早早地定下目标，并为之矢志奋斗，又能遇上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早早实现心中所愿，这多么令人艳羡与钦佩。然而，现实世界天才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在平凡岁月里一步一步成长的普通人。

　　创作少有捷径可抄，生活是文艺创作唯一的源头活水。树梢的一只鸟，窗外的一棵树，桥上的一个人……那只小鸟如何鸣叫、如何振翅，那棵树几时在风里飞扬，几时在尘土里安详，桥上的人在看什么，楼上的人又在看什么？世界无垠，时间无限，美需要时间来孕育，需要时间来绽放，也需要时间来发现。巴金流连南国水乡多日，写出了《鸟的天堂》；三毛感受着撒哈拉沙漠的荒凉与壮美，为自己写了首《如果有来生》；卞之琳从瞬时性的感触，延展出无尽意味的《断章》……

　　12世纪波斯诗人安瓦里曾说：“诗人不到五十岁，不要写诗。我从五十岁以后才知道做人的味道。”他还幽默地告诉读者：“你们现在便宜了，有只老羊在前面走，我年轻时糊涂啊，没人可问。”岁月有情，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会慢慢沉淀，化作春泥，滋养人生之树。经历会让人站得高、看得远，让人的眼光有穿透的力量。

　　同样，创作需要时间去酝酿、发酵，作品需要时间去解读、传播。中世纪波斯诗人纳绥尔·霍斯鲁有诗云：“你的灵魂是一本书，你的行为是书的字句。除了妙语警句，不要写别的东西在你的灵魂上。啊，兄弟，把美好的话写下来吧，因为笔就在你自己的手中……”只有凝萃了生命哲思，引发情感共振的真诚之作，方能穿过时间的箩筛。那些仓促的粗糙之作，甚至为尽早出圈在题材上打擦边球、在形式上走偏门、在思想上走极端的话题之作，或许能风行一时，却终将行之不远，折戟于茫茫艺海。

　　实际上，在人生中，在创作中，很多东西悟得迟，来得也迟。

　　1932年，郁达夫去杭州参加好友婚礼，写下了其最精致成熟之作《迟桂花》。不同于年轻时的“沉沦”“苦闷”，这篇小说透出清新的桂花馨香。他的好友出身书香门第，早年与他同留学日本，后来家道中落，患病辍学，回老家当了名小学老师、静心养病……空山静夜，郁达夫在一种撩人的桂花香气中沉醉。那是迟桂花的香气，“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仰望中外文学高山，晚成的作家漫山遍野，还有许多大文豪年近花甲才拿起纸笔，写出许多“迟到的”经典：丹尼尔·笛福59岁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鲁滨逊漂流记》；塞万提斯58岁时发表了《堂吉诃德》；在乡村沉潜多年后，50岁的陈忠实写出了垫棺作枕之作《白鹿原》……

　　《说文解字》释义，“章，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十，数之终也”，而“音，声也。生于心，有节（即节奏旋律）于外”。换言之，立早非“章”，音十为“章”，完整地呈现那些承载人们情感的美妙旋律，才是“章”的原义。

　　90多年前，郁达夫在火车上与好友挥手告别：“但愿我们都是迟桂花。”前些日子的英雄城，暖阳催开了第二茬绽放的迟桂花，翠绿的树枝上又开始团团金黄。艺术家的创作、作品的生命，就像一条溪流，“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时间会带来最好的作品，也会带来最懂作品的读者。我们不妨慢下来、静下来，对自己说一句，“但愿我们都是迟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