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漆宇勤

　　酸与甜

　　招聘启事在村委会门口挥发簇新的墨

　　食品加工厂里需要三百个心灵手巧的人

　　为新鲜的水果剥去外衣，取出内核

　　晚间下班的时候，双手多出几个刀口伤

　　皮肤之下也深深吃进了水果香

　　食品加工厂的人将水果的灵魂取出

　　只有他们清楚，灵魂是粉末状的

　　——也有的呈现自带色彩的液体状

　　可以卖到奶茶店、饮品店、调料店

　　年轻人的齿颊间便复活一个又一个水果

　　还有更多的酸杨梅、青蚕豆、软芒果

　　经过曝晒和炮制，被缠着胶布的老手

　　装入塑料袋、包装箱，连同汗水一并打包

　　远方的人藉此分享赣西山区的酸与甜

　　力气

　　这满口好牙也需要好胃口

　　在机械制造厂工作的小伙子和他的挖掘机

　　都有着铁齿钢牙，有着说一不二的坚决

　　作为动力的液压机，作为佐料的润滑油

　　满足参观者对于机械厂的全部想象

　　满足阳刚之气、钢筋铁骨的具现

　　在机械制造厂，头戴小红帽的人想象力量

　　想象凿岩机、盾构机一头扎进土石

　　从中趟出一条新路

　　想象挖掘机、掘进机俯下身子

　　掏出大地的一部分

　　入职九个月的年轻人，他已经放弃想象

　　他熟悉了组装一头钢铁巨兽的全流程

　　也熟悉了巨大力量的产生过程

　　放弃想象的人跳上崭新的机器

　　在驾驶室里举起一台挖掘机的臂膀

　　那庞大的力量便仿佛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

　　显示屏制作车间

　　半导体，触控，显示……制作宣纸的人

　　指间的温度接近纸面便开出花朵

　　纤薄的玻璃要成双结对

　　灌注夹层的液晶链接了双方

　　制作显示屏的人过三重防尘净化门

　　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们高声提及

　　缺芯少屏类似的词语以及潜台词里的骄傲

　　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像救世主一般频繁举杯

　　反复清洁，反复固化，冰清玉洁毫不偏移的窄盒子

　　装下整个世界，装下可供呈现的无数个宇宙

　　这臆想中的形容并不被写在显示屏制作工厂的墙壁

　　它们一丝不苟心如止水，为压合的玻璃改名换姓

　　为一个国度的显示涂抹多彩的丝印

　　纺织

　　纺织者天真又残忍

　　抽出暗藏深处的线头捆绑半个世界

　　也捆绑机械噪音里面目疲惫的脚步

　　在此之前纺织是个温柔又辛劳的词语

　　在晨昏交替的时刻藏在窄仄的内堂躲闪

　　在此之前纺织有着持久的定力

　　沉浸于母性的气息里泛出木器的光泽

　　而纺织厂是青春的集体婚礼或葬礼

　　是椭圆形宇宙无法脱逃的黑洞

　　缫丝车间里蒸腾的热气让暑热无孔不入

　　纺织工厂的人织造光滑的绸缎

　　织造光滑的被服和故作粗糙的布料

　　同时也在织造光滑的生活和粗糙的生活

　　从纺织厂出来，你感觉脖子上的窄布条

　　被看不见的力量越勒越紧

　　感觉有动物正蹬着十四只小脚，向世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