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阳国

　　在余干县的康山大堤，我没有看到山的影子，只见茫茫的田野，还有无边无际的湖面。这里是鄱阳湖的东南岸，赣江南支、抚河、信江三河汇流的下游，是远近闻名的“生态渔鸟观光长廊”。

　　立秋时节，天气依然酷热难耐。车辆在康山大堤奔跑，窗外是广袤的湖水。坐在车上，仿佛置身于一艘航船里，在平静的江水间疾行，车窗外是广阔的江水。阳光洒在鄱阳湖上，湖面就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黄金，金光闪烁。微风吹拂，湖面掀起无数微波，在阳光中起起伏伏。据当地老百姓介绍，康山原名康郎山，又名“抗浪山”，因可以抗风避雨，有“鄱湖行船，康山为岸”的说法，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江水轻轻拍打堤岸。我站在岸边，滚烫的热风扑面而来。偶尔看到几只鸟掠过江面，它们就像轻盈的扁舟，在江上飞舞，一转眼的工夫就消失了，眼前又恢复到一片金色的江水。流逝的还有我们眼前的世界。鄱阳湖的水还是那一湖水，不过，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康山了。江面，也看不见历史的蛛丝马迹，唯有湖畔的忠义文化园似乎可以寻找到过去的影子。一座座建筑威严耸立在鄱阳湖畔，那里的一砖一瓦都镌刻着历史的痕迹，一草一木都诉说着那一段尘封的历史。有人告诉我，一座忠义园，蕴含了半部鄱湖史。站在康山大堤，远眺忠义文化园，思绪将我拉到了661年前烟火弥漫的战场。

　　同样是秋天，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发生在这里的鄱阳湖康郎山之战，被誉为中世纪世界规模最大的水战。朱元璋率领20万大军将陈友谅60万大军击溃，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据史料记载，朱元璋凭借鄱阳湖的东北风，将火光冲天的渔船送到敌军中，很快烧毁了陈军数百艘船只，死伤过半，损失惨重。最终，朱元璋赢得了战役。元末明初诗人、严州府同知甘瑾在《康郎山》感叹道：楼船百战今何处？惟有湖山在望中。可以说，是康山的江水助了朱元璋一臂之力，成就了他的霸业。

　　时间过去了660多年，同样是暮色渐浓的黄昏，我们站立在康山大堤，只见落日渐渐地消失，一道道残阳铺水中。世界犹如凝固了一般，江面无比平静。但在寂静之间，仿佛有不计其数的脚步在耳朵里奋力疾驰，他们激烈厮杀的响声回荡在耳畔。遥望暮色笼罩的江面，泛起阵阵微风，像是千军万马奔涌而来。我们每一个人犹如沧海一粟，在浩瀚的历史和江水之中，是如此渺小，又是那么微不足道。鄱阳湖康山的江水依旧如镜一般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站在岸上看江的人不断地变化。

　　康山的人们，春播夏种从河引水，洗衣做饭从河挑水，梳妆打扮从河端水……鄱阳湖不仅养育了一方水土的人们，更锻造了生活在这片土地的儿女独特的品性。他们心胸如湖水一般无比辽阔，毅力如堤坝一般无比坚韧。他们不仅有水一样的柔情，更有铁一般的刚毅。紧张的汛期刚刚结束，堤坝上依然可见一堆堆的沙石，这些用于封堵管涌的抗洪物资还未来得及清理。秋季的鄱阳湖水位持续回落，湖面显得无比安静和温驯。不过，沉静的背后是汹涌，甚至是无情的灾难。每年汛期一到，鄱阳湖水总会暴涨。犹如野兽般的洪水，凶猛而无情，接踵而至的是房屋倒塌，庄稼被淹，道路被阻，牲畜冲走……

　　鄱阳湖畔的人们，祖祖辈辈受水的滋养，世世代代又和水较量。为了保护家园，20世纪60年代，勤劳的余干人修筑了康山大堤。这条坚实的大堤长达30多公里，犹如一条巨龙横亘于水中。那一年，同样是秋季，在收割完稻谷之后，鄱阳湖畔人山人海，十万名余干人肩挑背扛穿梭在大地，用钢铁一般的意志筑起了这条“水上长城”。

　　我站在康山大堤，看到一辆辆重型卡车从远处而来，像一支部队鱼贯而入，正一步步向我站立的地方挺进。每一辆车都满载泥土，在烈日的照射下，这些车辆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河流，在阳光间跌宕起伏。这是鄱阳湖康山蓄滞洪区安全建设工程施工现场。我凝望着缓缓而来的车队，似乎看到了无数条航船在江面徐徐前行，仿佛目睹着600多年前鄱阳湖康郎山之战的场景，又似乎回到50多年前人山人海修筑大坝的现场。康山蓄滞洪区的建设，无疑是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又一次战斗。

　　水利系统的朋友告诉我：“如果把长江洪灾比作是一条长蛇，那么它的七寸，就是鄱阳湖。”鄱阳湖不仅接纳长江的水，江西的赣江、修河、信江、饶河、抚河也都在这里汇聚。可见，鄱阳湖每年汛期将面临多大压力？

　　两害相形，则取其轻。蓄滞洪区的建设体现了从堵到疏的治水理念，它被称为科学防御洪水的最后一张“底牌”。我国有98处国家蓄滞洪区，其中长江流域有44处。鄱阳湖周边蓄滞洪区是长江中下游防洪体系重要组成部分，包括康山、珠湖、黄湖、方洲斜塘4处国家级蓄滞洪区。它们就像四个巨大的盛水盆，当预报鄱阳湖湖口水位将达到22.5米并继续上涨，可以承担分蓄长江25亿立方米超额洪水的任务。

　　遥望鄱阳湖，水天一色，淼淼湖水，一望无际。大堤一侧是碧绿的内湖，像一面辽阔的镜子镶嵌在大地。内湖周边是广袤的平原，满眼青绿，阳光下，万物静悄悄地生长。如果有一天，洪水袭来，蓄滞洪区一旦启用，眼前的大地都将淹没。不过，与水斗争对于依水而居的村民而言早习以为常，牺牲个人利益，换来长江安澜，他们有着这样的准备。

　　我看见，康山的人有水一样的温柔恬静，又有山一样的坚韧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