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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灯,春节最生动的表情

  彩灯映照新年的愿景。李 劼摄

  □ 范剑鸣

  稻草捆扎在一丈余长的杠子上,像直挺挺的黄龙。乡民排成了长长的队列,身上都持有一根长长的稻草杠子。有的扛着,有的握着,有的提着,杠子一端烟火正红,浓烟翻滚。从正月初一的晚上起,绵江边这个叫新院的村落,一支支大号的火把绵延不绝,卷起喧嚣的红尘,从村场到田野,从小路到公路,从野外到祠堂,在夜幕中形成壮观的长龙。

  比人还高的稻草杠子,似灯彩又不像灯彩,似火把又不是火把。有着竹篙的样子,有时候称之为竹篙灯。但有的时候又叫它攀灯。攀灯其实不是草灯的名称,而是舞灯的活动。攀灯,在客家话中,其实是把灯竿往地上甩打,像打连枷一样反复扑打大地。攀灯的时候,灯主一边挥灯,一边祈福,向神明恳求五谷丰登,也可以为亲人祈求平安、健康、顺遂。攀灯的愿语像门楣上的红纸黑字,是世代相传的吉利和喜庆。

  这种客家习俗,传说源自明代一次朝廷的褒奖。有一次,朝廷向这个村子征收军粮,乡民们把最好的谷子交了上去。看到厚实金黄的谷子,朝廷官员仿佛看到了客家人的一片丹心,深为感动,上奏朝廷。于是,三位村民受邀进朝接受表彰。在琳琅满目的恩赐物品中,他们看中了一幅图画,画上神明慈祥、村民欢腾。回到村子里,纸画供在宗祠。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村民老老少少就要到宗祠里,对着神像祈福许愿,期盼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后来,乡民觉得祈福的方式过于简单,于是又到田野扎起稻草,燃起火把,挥舞竹竿,释放心头奔涌的喜悦,向天地神明表达狂欢和感恩。

  经年累月,村子里的神像遗失,但攀灯的习俗,却随着祀神的惯例因循繁衍,相传至今。尽管正月天气有时雨水连连,却挡不住人们攀灯的热情。到了年前,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一支长竹竿、秋收时晒干留存的稻草、野外的松毛。捆扎的竹竿灯放在屋檐下,像是天龙下凡,等待喜庆的节日。大年初一开始,家家户户派出持灯者,领着孩子,扛着草竿,到祠堂集中取号。到了元宵佳节的晚上,夜幕降临,一支支草龙依号列队,络绎不绝,前往村外的土地庙取火。点燃之后,到村场和田野绕行。经过住宅和猪圈时,就开始攀灯,往地上甩打灯把,一边扑打一边念念有词,向着大地和神明祷告。

  在新时代,尽管村子已有丰富的文化娱乐,但乡民仍然热衷于参与这项古老的民俗,对攀灯乐此不疲。每到元宵之夜,绵江边的这个村子突然涌现壮观的人间烟火,展开生动的人神对话,表达新年的愿景。

  绵江边的攀灯,是前年一位从事非遗保护工作的朋友告诉我的。这个用攀灯来迎春接福的村子,离我居住的城区不到两公里。在县城居住了二十年,我居然不知道这种灯彩,仿佛年只存在于故乡,我的回望和沉浸一直是百里之外的梅江边。半个世纪以来,在那个叫上长洲的村子里,无论走得多远都要回去吃年饭、祭祖宗,为此过年时节我从来没有在故乡缺席。我从小到大熟悉的灯彩,有丰菜灯、轠灯、茶灯、八仙灯、马灯,但我最喜欢的是八仙灯,因为我舅舅就是舞灯人。

  灯彩是客家人的图腾。每到正月时节,沉浸在新年欢乐中的梅江人家就会开门迎灯,纳吉接福。梅江两岸舞灯之风村村盛行,但灯彩却因村而异各呈风采。村村能出灯,家家会做灯,在舅舅所在的村子,传承久远的客家灯彩,是群体表演、热闹喜庆的八仙灯。舅舅自小就喜欢看灯做灯,至今还热衷于召集外出舞灯。舅舅对村子里的灯彩习俗自小濡染。一到正月,村里的老人小孩就聚在众厅祠堂,做灯演灯。

  八仙灯队伍庞大,异于其他彩种。八个演员可大可小,每人两支彩灯,组队表演时自制自带。八仙灯倒不难做,用木板竹片根据统一规格制作骨架,糊上各色彩纸,留有擎灯手柄。但既是八仙,擎灯之人还得有八仙扮相。于是灯彩队长指定演员分饰角色,演员根据熟悉的人物形象装扮起胡子帽子,备好衣服道具。一时间,村子里的“活神仙”引发乡亲们欢声笑语。大家对着演员指点评议,铁拐李浮葫芦,张果老踏鱼鼓,汉钟离摇葵扇,吕洞宾划宝剑,蓝采和坐花篮,韩湘子踩箫管,何仙姑立荷花,曹国舅执笏板,扮相无差方能排队出演。

  组队排演八仙灯,自然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事。这时老老少少凭着热情踊跃参与,舅舅的参演兴致至今不减。他的兴趣源于他的父亲。听他说我的外公自小爱好表演灯彩,参加红军之前就在梅江流域大大小小的村寨走动演灯,一直演到周边的于都、宁都。外公与战友失散回村后,仍然热衷于演灯制灯,舅舅便自然看熟了套路。每到正月,村里的灯队自发组建,有过演艺经历的老人都会聚到众厅祠堂,指点后生做灯演灯。在舅舅看来,八仙灯表演的精华在于排演口诀,为此他专程向邻村一位姓徐的长者请教。此后,舅舅便成为“八仙灯”表演的通才,不但拿得起乐器,还能扮演任何一个角色。

  在梅江边的村子里,八仙年年有,灯彩年年出,舅舅不知不觉从“小八仙”演成了“老八仙”。八仙灯正需要老少结合,为此每到正月舅舅就会召集同伴物色小孩,在家做灯,排练演灯。灯彩队拉起来之后,下午开始出村,傍晚走村串户。灯彩队以铙为乐器开路,主人一串鞭炮过后开门迎灯。队伍来到厅堂先行祝赞,“招财进宝”“子孙满堂”“加福加寿”,诸如此类的祝福,都是过年需要的吉利话。祝赞之后,乐队以激越快速的节奏指引着八仙表演。八仙的队形随着乐声排演十六个字——“八仙入门,天下太平,入门大吉,丁财大吉”,八个演员无须演唱,只要记住站位,迅速举灯站好队形,每人的两盏灯一同举起,一次排出一个字,快闪般的利索表演让观众眼花缭乱。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近些年,虽然网上有了灯彩的道具出售,但舅舅总是带着村里的同伴和孩子以本真的制作和演出,为梅江两岸的大地送上喜庆。做灯、演灯、烧灯,一年一度,舅舅乐此不疲,演绎着客家人的欢乐。其实,梅江边的灯彩曾经衰落,但最近十来年又活跃起来,水泥路四通八达,修复的祠堂和新建的屋舍,也热衷于迎灯接彩,回乡的游子更舍得花钱迎灯接福,重温过往的年味。

  从梅江边到绵江边,彩灯始终是春节最生动的表情之一。它们随春而舞,鲜艳明亮,韵味悠长,承载着喜庆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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