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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如是

  □ 石红许

  田畈像是着了慌似的,四处贴满一垅一垅的油菜,花儿被燃烧了一样挤挤挨挨捧着粉黄的秘密,就差叫出了声。蜂蝶穿梭于秘密中间,翅翼沾湿了春天的衣袂。沿着一条铺就卵石的古道走向山的尽头,突闻溪流潺潺,又一村赫然出现在视野。向路边劳作的农人打听,知是马鞍山村,旧名九都,一个古老的村名,躺在辛弃疾“贺新郎”里的吴氏泉湖在此等候我多年了。12世纪末的那场“鹅湖之会”在历史的长河留下了不可或缺的一笔,辛陈之晤也传为佳话。

  那日,辛弃疾没追上陈亮,怏怏折回瓢泉住地,夜深雪大难行,不得过河,遂投宿泉湖四望楼,往返走过的就是这条黄沙古道,这一段被誉为“辛公古道”。

  这里是稼轩乡,一个唯一以辛弃疾字号命名的建制乡,坊间称八都,近年潇潇洒洒打出了一张文化名片——“中国词乡”,是辛弃疾在稼轩写下了200多首词成就了这个宋词高地。有意思的是,在上饶主城区带湖路还有个北门街道稼轩社区,互为印证辛弃疾晚年闲居地带湖、瓢泉。带湖天赐,稼轩有幸。稼轩,归隐田园之意,一个划时代的文化符号,两地因坚守一份文化而达成了某种默契,均以稼轩命名。

  我常常不经意就从这些地方走过,偶尔也随口吟诵几句辛弃疾的诗词。来了外地文友,我会自豪地导引他们前往,像是邀请客人走进自家偌大的文化庭院,如数家珍大声讲解着关于辛弃疾的点点滴滴。客人们一个个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频频点头间内心早已共鸣,毕竟是从纸上排布的长短辛词来到第一现场,身临其境,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对于辛弃疾,当然不陌生,一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早已牢牢记在心中。而更深入走进辛公,并有意识地走进辛公,缘于世纪初那年金秋在上饶带湖山庄举办的国际性辛弃疾学术研讨会。我作为记者与会,收获满满,书柜上多了一套关于辛弃疾的论文汇编,打开一页就是打开了与一个高贵灵魂对话的窗口。这是我八百年前的邻居辛弃疾第一次全方位地交错叠幻在眼前,我努力去捕捉一个豪放、刚毅、不屈的身影,去与之交往、谈心、辩论,却不得要领。从此,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辛弃疾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每有时间,我便沿着稼轩的足迹,去上饶周边辛弃疾交游、行走、生活过的地方,写过诗词的地方,饮过酒的地方,下榻过的地方走一走。辛公的每一处足迹,我一一记录在册,择时一一造访,并尽可能地把范围扩大,很多地方哪怕去的次数超过了两位数,虽说有的已成遗址,譬如带湖早废,翠奁远去,方村何处,我还是不厌其烦,乐此不疲。

  尤其在稼轩乡,放眼有辛词,无处不稼轩,关于辛弃疾的人文点纵横密布,有时驱车疾驰而过,事后会为自己的潦草做派暗自惭愧。于是决意像一个朝圣者,沉浸式去寻找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遗迹,深度体验温故而知新的辛词文化,以及衍生出的一个个文化地标。

  岩前是黄沙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北接黄沙岭、上泸桥,南连期思渡、瓢泉。以岩前为中心,以辛弃疾的词句画半径向周边延伸,我决意用脚步去丈量、去体验。长长的辛公古道上,遍布时光的碎片。蕊云洞、稼轩居、古樟、石桥、泉湖、期思渡、瓢泉、斩马桥、秋水观、停云亭、隐湖源……就像一颗颗珍珠串在古道上,我为之痴迷。那一丘丘田地、山林,是否还是辛弃疾当年见过的模样?每一个入诗入词的地方我都想去,都想留下来,沿着那平平仄仄的韵律徜徉,想象着辛公当年在此慷慨陈词、把酒长亭的样子。多少年过去,物是人非,但这一个个进入辛词的地名仍然活在大地上,植根在人们口中,植根在人们的血脉里。其生命力,像山野的草木,葳蕤在辛弃疾的词章里,葳蕤在铅山大地上。

  在岩前墩头余氏宗祠旁古樟树下静坐,当地老人说古樟树龄八百多年了,传为辛弃疾所栽种,惹得我重新打量,深深地致敬。古樟,一道苍翠挺立的风景,拍遍栏杆,问绵延青山,穿过沧桑岁月,一棵樟树活出了生命的传奇,从辛弃疾的时代一路走来,枝枝丫丫伸展着五彩缤纷的词牌,水龙吟、永遇乐、玉楼春、鹊桥仙、太常引、贺新郎、鹧鸪天……古樟树身可以宽松容纳两三人进入,像一位虚极静笃的智者,袒露胸怀的古樟装了八百年的故事,日日夜夜,与比邻的宗祠谈经论道,与环绕而过的溪流讲风月无边。

  一幢四合院式的民居坐落古道旁,房屋为砖瓦木质结构,轻轻走进去,正厅悬挂着“稼轩居”匾额。经打听,这是一清代茶叶商人在原稼轩居旧址上建造的,风风雨雨两百多年了,如今修葺一新,室内呈现的是一些有关辛弃疾的图文、书画、牌匾等内容,展陈简约却匠心独具,老屋因此而增辉。当地老人说,稼轩居,辛阁老往来福建、江西休息并讲学的地方,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的,是否真实怕难以考究。走在古道上,问起辛弃疾,妇孺皆呼辛阁老,这一声声亲切的辛阁老,折射出稼轩人对辛公的感情,就像呼唤可爱的邻家老翁。辛弃疾,俨然就是不折不扣的稼轩人、铅山人、上饶人,从带湖到瓢泉,二十七年的时光足以证明。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头灰黑色水牛自由自在缓缓移步空旷的田野中,不时甩动粗壮的尾巴,嘴巴在不停地咀嚼,像是稻田思考者,细细品味春夏秋冬演绎的四季歌。

  古道是行吟在大地上的诗篇。岩前与马鞍山隔着一条长长的田垄,中间架设有一座几米长的青石板桥。石板桥是古道上的点睛之笔,横卧在一条未名的溪流上,由三块长条石拼接而成,忠实地连接小河两岸,方便附近村人劳作、出行,想必石板桥见证了辛弃疾一行的马蹄声声。走过石桥板,继续往南行进,穿越一片田地,拐过犁头咀,就是辛弃疾往来住过的泉湖。

  那年秋天,彼岸花绽放古道边,以一抹红的绚烂在秋风里摇曳。我像是看见一行豪放的宋词在花蕾上飞掠而过,那一束束花朵能否把我带到南宋的彼岸?听金戈铁马,叹河山破碎,去报名参军跟随辛公披挂上阵,纵横千里。古道两旁还有未收割的稻子,泛着金黄的色泽,飘散着丰收的气息,在老农的引领下,我走进了泉湖。那个雪夜,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夹杂着一丝悲凉,往事涌上心头,辛弃疾夜不能寐,怅然若失,遂披衣登楼,手握长剑,坚毅的目光穿透黑夜北望江山,恨没能追上志趣相投的陈亮,鹅湖之会意犹未尽,恨空有抱负,叹息蹉跎了岁月,只能梦回吹角连营。而今,在马鞍山,泉湖还在,碧波间挺立的残荷在坚守季节的承诺,遗憾辛弃疾住过的四望楼不存,否则我要去找一找新任楼主刨根问底。

  曾在某个夏夜,借住泉湖葛仙殿。随身携带了一管竹笛,对着幢幢山影,我即兴吹奏了一曲,远远近近的蛙声为我伴奏,寂静的山野在侧耳聆听,犹如那夜的泉湖笛声,婉转哀怨。倘使辛公地下有灵,不知是否还有同感?

  沿着一湖蛙鸣,我多么想泅渡到八百年前,去打捞西江月里泛起的往事。泉湖盛满了一个词人的报国情怀和满腔壮志,伫立湖畔,隐隐传来长歌互答,我沉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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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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