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艺

　　我对娘家记忆最深的家具是父母卧室里那个五斗柜，左边放全家的棉被和冬天的厚衣裤，右边有五格抽屉，分属于家庭五个成员，放各自的轻薄衣物和私人用品。

　　五格抽屉按主人的年龄大小依次排列，从上到下分别是爸爸的、妈妈的、姐姐的、哥哥的和我的。

　　没有谁多占，也没有谁少得，在长幼有序的前提下一视同仁。打制这个五斗柜时，我三岁，哥哥七岁，姐姐九岁，那会儿我还不太会自己开关抽屉拿取衣物，但这并不影响我的独立性被充分尊重。这样的分配方式也让全家的衣物摆放井井有条。

　　我一直以为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的，长大后才知道很多同龄人在原生家庭从来没有过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抽屉，有人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衣物存放在哪里。当别人家的妈妈被孩子们问这问那找东西五心烦躁时，我妈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起初我只关心自己的抽屉，里面有漂亮的衬衫、可爱的小裙子，还有扎辫子的长丝带。抽屉里也藏过我童年唯一的玩具——一条不锈钢材质的小草鱼。这条小草鱼只有大人中指那般长那般粗，一片片鱼鳞栩栩如生，眼睛和尾巴活灵活现，用手轻轻掰它还会摇头摆尾。我视若珍宝，每天玩一会就把它藏在抽屉里，生怕它游走。

　　这个抽屉也藏过我爱吃的零食。每年过年的时候，爸妈会炒一大桶西瓜子，桶里的瓜子还满时，我就偷偷用塑料袋装一小袋，塞到抽屉最里面的一角，用衣服盖上。一个抽屉也就二十几公分高，三十几公分长，那时总以为它很深很深，能藏住自己的秘密，其实没多久就被妈妈和姐姐发现。她们装作不知道，等大桶里的瓜子都吃完了，我拿出那小袋瓜子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她们才哈哈大笑，说我像个小老鼠会藏食物。妈妈还提醒我食物最好不要和衣物一起放在抽屉里，会引来真的小老鼠。

　　每个抽屉都没安锁，只装了木制的树叶形小把手。当我稍稍长高后，也开始对其他四个抽屉产生好奇，有时在折放衣物时会多看几眼，妈妈、姐姐和哥哥的抽屉没啥好看的，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衣服。不过也有可能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姐姐和哥哥也藏过信件、弹弓、录音带或者别的什么青春的记忆，谁知道呢。

　　爸爸的抽屉虽然高高在上，却像个公共空间，谁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打开。他的衣物少，经常只占用半边抽屉，另外半边放着户口本、粮票和零钱，还会放些上班时要用到的三角旗、口哨、手电筒。

　　哥哥会来这格抽屉拿户口本和粮票去买米，妈妈和姐姐会来拿零钱去买菜，我有时会拿口哨、手电筒和三角旗玩一会儿，然后乖乖放回原处。

　　几十年过去，我对五格抽屉的称呼始终没变，依然是爸爸的、妈妈的、姐姐的、哥哥的和我的，它们的功能却发生了变化。

　　先是姐姐远赴广东生活，每次回来她都在自己的大行李箱中拿取衣物，小抽屉完全装不下她琳琅满目的物品。哥哥成家后，就住在妈妈家附近，也不再需要这格小抽屉。后来爸爸病逝，他的抽屉被妈妈接管，放她年轻时抄的歌本、记的账本，还有现在抄录的一些养生食谱。

　　第二格抽屉已完全装不下妈妈的衣物和私人用品，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整个家都是妈妈一个人的，她往哪里放都可以。

　　她唯独没有占用的是最下面那格抽屉，因为我双休日偶尔还会回去陪她住一晚，我换洗的衣服及常用物品虽然比小时候多很多，但还是习惯性地放进这格抽屉里，妈妈要留点什么给我带走，也会早早放进我的抽屉，然后提醒我：记得在你的抽屉里拿。

　　每当她这么叮嘱时，我就忍不住眼眶一热。

　　在我早已离开的父母家，还有一格完全属于我的小抽屉，它提示我不忘来路，也给我莫大的底气，只要妈妈还住在那栋老宿舍楼里，我就可以随时踏上温暖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