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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远方一小时

  □ 王晓莉

  去年在上海当代音乐节上,有个对音乐家陈其钢的访谈。我在网上偶然刷到视频,非常珍惜地看完。陈其钢是世界知名作曲家,曾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音乐总监,刘欢和莎拉·布莱曼演唱的那首《我和你》,深邃优美,便出自他的手笔。陈其钢留法多年,蜚声海内外,暮年则因种种原因隐居浙江遂昌一书院,鲜少露面。此番出山,是为他的个人自传《悲喜同源》作宣传。他指名要播客主播曹柠来做这场现场访谈的主持人。“我常常听播客,也听你的播客。”在众人面前,病弱的陈先生对“90后”曹柠这样说。因面对大音乐家而正有点惴惴不安的曹柠,听到这句,想必内心放松不少。而手机屏幕前的我也不禁微笑。我恰好也是播客热爱者,几乎每天都要到“小宇宙”这个播客APP去听一会儿。当偶然发现与不相识的人拥有一个微小的共同爱好,那瞬间真是愉悦。

  “播客”这件借助互联网生长起来的事物,孤陋寡闻的我去年才真正了解。有次读一篇微信公众号文章,里面有个播客链接,就随意点开,是两个人在聊天。一位主播,一位是节目请来的嘉宾。她们在聊的话题是航海与登山,涉及天气、装备以及队友。这恰好是我极其生疏,又因生疏而更向往、更感兴趣的领域。就一路听下去。嘉宾是个女生,体质弱,又有喜欢挑战的性格。城市生活对她没什么吸引力,于是就跟了教练去学航海。“我本来是很会晕船的,出海第一天,真的晕了船。但是第二天,就没事了。后来我甚至可以和老水手一样在甲板上切菜做饭。”她说。我自己是晕车“老手”,不禁想:“啊,晕船(车)为什么这样容易就解决了?奥秘何在?”非常新奇,恨不得也参与采访一下嘉宾,讨个方法。主持人则提到她的芭蕾舞教练在提示学员正确动作时曾经有过的一个形容:“想象你是在用你的脚尖从地上把蜂蜜捡起来。”我被这个句子“砸”到了,以至于有几分钟一直在回味而无法专心听后面的内容——写作多年的人,屡屡寻找而不得的,正是这样绝妙的感受。两位对谈者的声音也令我沉浸。虽然与广播电台专业播音员不好类比,但都很有特点。主持人诚挚、公允,不带偏见与话语“霸权”,嘉宾则低调、温柔,斟字酌句。我担心节目很快结束,不时去看下节目倒计时。这种舍不得听完某个节目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好的第一印象,是老教堂的雕花玻璃大窗。人从外面看见那样斑斓奇幻的色彩,繁复又精妙的几何结构,不被吸引进去是不可能的。第一次聆听引我进了播客这个“小宇宙”。播客里什么主题什么知识都有,只要有听的时间,完全就是一百万尾鱼随便你钓的感觉。而且播客适合用眼过度者,播客适合长途散步者——等于就是说适合我。除了极累,我是个数年来每晚雷打不动围湖散步的人。自从热衷听播客,我每天都盼望散步的那个小时早早到来。出门前必检索的东西,除了钥匙、手机,也加了一样听播客必备的物件:耳机。把耳机塞上,屏挡掉噪声。幽邃的夜色里,三五成群的人与我擦肩,红绿灯闪烁的十字路口,摩托车呼啸驰过,天上常常都有明亮得简直不能直视的月亮,池沼里当然蛙鸣不歇。但这些都被我忽略,只让耳朵从一个播客到下一个播客,听一个又一个声音清晰述说他们的种种遭际,幽默或是伤感;又听种种自己熟悉或陌生的话题,例如文学奖变化、过气的流行音乐歌手现状,也有“这次吵架没发挥好”“年轻人社恐是不是好事”诸如此类的生活话题。不管无聊或是有益,每天这一个小时,对我变得重要,我成了完全不用发声却可以参与、探讨各种各样话题的人。

  若是追着某一个播客听,那多半是折服于播客的主持人,为他们的魅力与个性征服。鲁豫在播客有档系列节目叫“岩中花述”,已经做到第三季才被我挖掘到,目前是我的宝藏节目。詹青云、演员马伊琍、翻译家陈英……鲁豫访谈一位又一位女性,请她们讲述行业经验、成败得失、对过去以及未来的省思与预判。嘉宾所讲皆是常年积累,有如传经送宝,鲁豫则谈吐得体,思维与思想也完全追得上对面的嘉宾,并不会有半点因头脑单薄无知而产生的失语。这其实并不容易做到。从前我也看鲁豫的节目,她总是在电视里访问娱乐明星,坐姿端庄,衣饰精美,身材苗条到让人觉得营养不良,嘻嘻哈哈中节目就过去了。在播客这种形式里再遇到鲁豫,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一个主持人。她其实有不同于,或者说高于一般人的修养与头脑——在从前的节目里,这一点并未得到应有的显现。而将自己的形象隐于幕后,只令声音出现之时,鲁豫更深邃的一面竟很快就凸显出来。这印证一个说法:人只有从“被看”的状态、心态中解放出来,抛弃讨好和迎合,全然与自己在一起之后,他的身心自由才真正开始到来。

  另一个宝藏播客,与契诃夫有关。有天晚上在湖边散步,偶然想起白天读的一篇契诃夫小说还没有读完。何不在播客里搜一搜?我想。于是就着身旁一架自助售卖机透出的光亮,在APP里输入“契诃夫”三字。屏幕很快出来一行与契诃夫有关的播客节目。随手点一个进去,是一位不知何方的女性对契诃夫作品的专门朗读。就选了篇叫做《嫁妆》的短篇小说听起来。听完我悲从中来。百年来,无论中外,就像《嫁妆》中那对几十年不停做着嫁妆、却从不迈出那幢破旧小屋的母女一样,人往往自愿用一些物、一些理念、一些虚幻想法拘囿自己、欺骗自己。人性并无两样。契诃夫真可以说是以一支通透之笔贯穿古今。声音即人,这位女性朗读者音色透亮,语速不疾不徐,与契诃夫清澈的气质、尊重一切生命与事物的态度甚是吻合。她播客订户甚少,只有两位数,真正的美总是知音不多的。我立即点“订阅”按键,以防在茫茫播客之海中与之走失。

  如此,每晚戴着耳机,在湖边转。湖边总有女人牵着小狗;孩子骑小童车来来回回,今儿是男孩,明儿是女孩;一名像侏儒一样身高的管理人员总在那个钟点用路边水龙头的水擦澡,他看上去有些沉默和孤独,然而也很自得。而这些只是我的背景。我的耳朵里是一个、两个或三个我自己经过筛选之后保留下来的美妙声音。我正与它们结伴,它们助我神游。由此我寻找到一种每天 “去远方一小时”的方式,这种方式很对我的胃口。我根本不必在热得鸡蛋几乎可以自熟的炎夏,拖着双腿去到某个人们喜欢蜂拥而至的地方。那种可以想象得出其过程及结局的物理移动,也许并不如我用一根耳机线连接的声音的宇宙。而且在这个时间,我就像夜色里的植物,被滋养,在打开,并未停止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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