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明寻
几天前从乳泉打来的水,快喝完了。
到乳泉打水的人很多,特别是白天,我每次去都要排队。几天前去打水,前头一个人打了三大桶,说是用泉水去酿酒。泉水一时跟不上,水一下子浅了下去。泉眼外那口塘里的水,夹杂着飘浮物,倒流进泉眼。下一位打水的,只好等泉眼水位高出水塘,让飘浮物回流后再向泉眼取水。
昨晚便想,明天打水,一定要趁早。
夜上没睡安稳,老怕睡过了头,还做了一个梦:乳泉之上突发山洪,洪水挟带着泥土倾泻而下,填满了山沟,淹了路,淹了乳泉……
醒来不到五时,天还没大亮。车出婺源县城,偶尔看到一两个晨练的人。去往思口镇的公路上,雾渐渐加重,行驶近20分钟,快到思口镇镇政府所在地,天也渐渐亮了。
乳泉就在公路边。从公路下到乳泉,不过几丈远。一块刻有“乳泉”的石碑立在泉边。泉眼嵌进石磅里,呈“口”字状,上方垒起的石块上长满了青草;“口”外连着小水塘,水塘外接着一条小圳。泉水外溢至水塘,水塘之水经水圳流进小坑,再穿过公路,汇入河中。
天完全亮了,石碑边上插着一根竹棒,竹棒上挂着两个塑料勺子及一个漏斗。其中一个勺子上写着“李正”。
我是这天第一个来到乳泉的人。
泉水异常清澈。我享受着清晨的山光水色,享受着清凉袭人的泉水气息。
到乳泉打水,是今年年初开始的。之前都到超市买水吃,后来听说思口有口乳泉,水非常好,有人拿去化验,结果显示,乳泉水不仅远超饮用水标准,还含有很多对人的健康有益的矿物质。
依着熟人的指点寻到乳泉,初看碑刻,“乳泉”二字描了红,显然是后人之笔,便以为这“乳泉”之名,并非自古有之。
名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水好。来乳泉打水的人络绎不绝,有走路的,有骑车的,更多是开车来的;有附近村庄的,有过路的,有专程从城里赶来的。一次打上十几桶的,大有人在。镇上工地做事的工人,到乳泉装一瓶泉水,站在泉边,先喝个饱,然后再续满一瓶上工去;还有拿几个热水瓶来装的,他们说,这水甜,不用烧,直接喝味道更好。
前几次到乳泉打水,泉边并没有预备勺子和漏斗。听打水的人说,原来都有勺子搁在泉边,却不知被谁拿走了。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坚持做好事。有人在李正的视频号留言:“刚到乳泉打了水,多亏有你留下的勺子。谢谢你,李正兄弟。”李正回复说,在勺子上写字,并不是显摆,而是让有顺手牵羊习惯的人不好意思拿走它。这不免让人想起一个在婺源流传很广的故事:婺源和安徽交界的浙源乡有一条岭,叫浙岭,过去岭上有一块碑、一个亭,碑上刻有“吴楚分源”四字,亭边有一眼水,亭内有一个老婆婆,姓方,过岭的人都叫她方婆。方婆每天在亭里烧茶给客人喝。后来方婆去世了,泉水旁边,就一直放着竹筒竹勺。人们来到亭里歇脚,喝着清甜可口的泉水,就会想到方婆。现在,乳泉边上还有浙岭遗风,算是乳泉另一道风景了。
来乳泉次数多了,听到的事就多起来。有人说,泉水之上原来有六户人家,叫六家队。因为交通不方便,便陆续搬了出来,山里没人进出了。又有人说,不是生产队的队,而是舂米的碓,叫六家碓——虽然只有六家人,却有一个碓,外村的人常到这里来舂米。六家碓有个传说:一年大旱,河里的水都干了,村民只有到河床上舀死水喝。这一天来了一个外乡客,想看看六家碓的人情如何,进到一家讨水喝。这户人家有个老婆婆在,看到来人唇干舌燥的,就端出一碗水,又在水里放了一块红糖,递到客人手上。客人问为什么要放红糖,老婆婆说,这水是死水,不放糖难喝。客人为之动容,说,其实村口是有一眼水的,也很甜,只是你们没发现罢了。老婆婆叫上村里其他人,跟着客人来到村口。客人指着一处说,把竖着的石头敲掉一半,就有水了。村人照着做,果然一眼泉水流出来,掬水而饮,如石之乳、树之汁,甘美清冽,再顺手抽掉一块底石,泉水就流进了一个浅坑里,变成了一口塘。村人惊喜不已,再寻客人,客人已不知去向。细看泉水与水塘,俨然是个“吕”字,村人因此猜测:来人莫非吕洞宾?
故事犹如乳泉,品之回味无穷。传说归传说,有心人还是从一处祖谱上看到了一张六家碓的地图,上面显示,从古代至今,这眼泉一直叫乳泉。
乳泉出幽谷,“甘以充茗饮,清可沁心目”。天下叫乳泉的地方很多,有的名气还很大,唯独思口乳泉,史料并无记载,盖因过去交通不便,县域之内山清水秀、泉水众多之故。现在距乳泉一步之遥便是柏油路,交通便利,车辆络绎不绝,大道之旁涌一眼清泉,在现代生活里,是何等奢侈的存在!不过,过去是一山养六家,现在是一泉万众取,乳泉能承此重负吗?这是每位来乳泉取水的人都会思考的问题。
离开乳泉,又遇到几班赶早取水的人。或许是我多虑了,山高不言,泉涌无声,只要青山在,就一定会敞开胸怀,吐出乳汁,养育着这方土地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