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和芳

　　夜晚宁静如斯，杯中氤氲着馨香，柔和的灯光倾洒在我的书桌上。书中的故事令我沉醉、揪心。这是一个没有音乐的夏夜，我在阅读一本关于音乐的书。“人人都是有乐感的，不然，为何要赋予你一颗跳动的心脏呢。”作家米奇·阿尔博姆把这个始于音乐、终于生命的故事献给读者，它的名字叫《弗兰基的蓝色琴弦》。

　　明朝散文家张岱在他的《陶庵梦忆》中写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深情、真气俱全，弗兰基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乐痴。他的身世颠沛流离，常伴身边的，是音乐和一把饱含深情的吉他。他的生命和音乐形影不离，甫一出生便是二重唱——他和他的母亲，而后是三重唱，老师、弗兰基和一只无毛狗。当他离世，他的灵魂从舞台上空飘离，而肉体颓然倒下——那是大合唱，在场的所有人一起见证了他的离去。

　　音乐抚慰了弗兰基一生的苦难。战乱的时候，我们会带着什么走呢？是金银细软，舍不下的书画诗抄，还是紫电青霜、兵戈剑戟？幼小的弗兰基只抱上了他的吉他。每当思念母亲的时候，他都会弹奏《泪》。这首歌伴随着他的降临。在教堂里，他呱呱坠地，号啕大哭。母亲卡门西塔唯恐他们被前来清剿的士兵发现，向他吟唱由自己城市孕育出来的最伟大的儿子弗朗西斯科·塔雷加作曲的《泪》。弗兰基的哭声奇异地安静下来，音乐的力量如此奇妙，母亲落着泪的吟唱最终让他在这场战乱中得以存活。6岁的时候，弗兰基遇到了奥罗拉，她名字的意思是“黎明”。奥罗拉在树上看士兵们埋葬尸体，那些被抛掷在泥坑里的人再也不会说话了。奥罗拉虔诚地为他们祈祷，弗兰基将吉他上的弦拆解下来，折成花，献给死去的人们。孩子们的心灵如此纯净，6朵弦花协奏着哀歌。离开西班牙的时候，弗兰基还不知道自己的养父被捕服刑12年，而他的盲人老师，教会他弹奏吉他的人、他的生父，已经坠入万丈深渊。

　　弗兰基一路跌跌撞撞，他格外擅长“普鲁斯特”，擅长演奏甚至主唱。他所到之处不无阴霾，但他永远带给人阳光、希望和不息的热忱。那些昼夜不息的练习，那些使他皱着眉或者流着血的演奏，一次次地帮助了身边的人们从死亡的边缘脱险。每帮助一个人，他的一根琴弦就会泛起美丽的蓝色光芒，六根蓝色琴弦在吉他上熠熠生辉，六个人的命运被他的弹奏改变。弗兰基的弹奏近乎神迹，它像“江上数峰青”一样使人沉醉，像“唯见江心秋月白”那样韵味无穷。在倾听的过程中，时间仿佛停止，所有的争斗和悔恨都得到纾解、宣泄与净化，或者“卡塔西斯”，本就是艺术的力量之一。

　　艺术是具有感染力的，它像柏拉图的《伊安篇》里的灵感一样，又像传递吸引力的磁石。人们聆听一首歌，教授一支曲子，就是一枚音叉振动另一枚音叉，一颗心唤醒另一颗心。温暖和感动在音符之间传递，弗兰基帮助窘迫的人们保住工作，帮助邪恶的人们赎罪，帮助诚实木讷的人们获得应有的报酬。他的机敏和魅力让无数人过上幸福的人生，在他演奏完最后一支曲子后，所有自发参加他葬礼的人们都湿了眼眶。

　　弗兰基是音乐的宠儿，音乐是他的命运，但音乐不是命运。人们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抵抗命运，只能让命运在它既定的轨道里发生一些轻微的游移。但在岁月洪流中，总是会有一些大浪淘沙以后沉淀下来的东西，它们会聚沙成塔，成为稳定坚实的江心洲，让我们在命运奔走不息的步伐中停下来，沉思一些关于生命的问题。什么是生命呢？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应当如何度过一生？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借由保尔·柯察金之口宣誓：“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至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而弗兰基，他的生命里只有两件事：音乐与爱。他和奥罗拉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但他们领养了一个哑女——一个对音乐格外敏感，却一言不能发的哑女凯。弗兰基的人生早期并不富有，战乱里他潜心磨砺自己的耳朵和指头，很快他声名大噪。声名大噪的好处是可以不总是为了面包或者酒担心唱片的销路，他后来很少在曲子上署名，几乎从不，因为“钱和音乐不是朋友”。

　　掩卷长舒一口气，弗兰基的故事令我沉醉。窗外已是一片朗照，月光和夜织成纱衣，罩在我僵硬的胳膊上，我恍然发现自己竟已沉醉到几乎忘记眨眼。如果长久的阅读注定带来一对酸涩的眸子——就像弗兰基初练吉他的时候稚嫩的指头开始结茧，盲人老师告诉他的那样：“音乐就是疼痛”——那么，继续弹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