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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至简 大美天成

——舞剧《天工开物》的美学意蕴与思想内涵

  (本文配图均为舞剧《天工开物》剧照)

  □ 苏 勇

  尽管陆川凭借影像这一现代媒介而声名鹊起,并且已然习惯了用光影来写作,但其艺术直觉、思维方式、审美追求在秉持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艺术理念的人的眼中,多少有些古旧。从电视到电影,从运动会开幕式到舞剧,人们很难想象这位在题材、载体上不断辗转腾挪、寻求突破的新派导演,骨子里竟会如此传统:他对“气韵生动”这一中华传统美学原则、美学境界的守望与追寻似乎有着一种不能自已的痴迷。气与韵是古代艺术理论重要的审美范畴,气是万物化生之源,气聚则生,气壮则康。气既指精神状态,也指作品之气势;韵指的是审美境界,所谓品格既高,风韵自远。那么在新作《天工开物》中,借助舞剧这一艺术形态,陆川是如何抵达这一艺术境界,又有哪些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呢?

  其一是雄浑写意的舞台呈现。该剧由赶考、大考、著书、山河这四个起承转合的篇章外加序曲和尾声来建构,讲述了风雨飘摇的晚明,科学家宋应星六试科场皆铩羽,继而醉心于劳动人民之智巧与创造;精研详察,笔耕不辍,编纂《天工开物》以录数千年农业、手工业、制造业之技艺。此书非为功名进取而作,乃科学技术之百科全书,尽显华夏工艺之精髓。宋应星本欲以笔墨之力,拯危亡之国运,然山河破碎,难阻其势。其长兄挚友,以身殉国,令其疾首痛心。然其未曾沉沦,反而静心于更有意义之大事,整理《天工开物》,传播华夏科技之光,不仅泽及中华,亦惠及四海。该剧不仅是一部展现个人命运的舞剧,更是一部反映晚明社会风貌、科技文化、人性探索的宏大史诗。该剧在舞台呈现上独具匠心,借助极富象征意味和视觉冲击的光影,或磅礴或灵动或铿锵或苍凉的音乐,青白黄红蓝(五行)等色彩明快的服装,变化多端的舞台装置,以及充满阳刚之气的舞蹈,每一个篇章都被塑造得生动恢弘、直击人心。大有“具备万物,横绝太空”之势,且言有尽而意无穷。

  郑燮有言曰:“删繁就简三秋树。”主张用最简练的笔墨表现最丰富的内容。刘熙载说:“纷者整之。”那些臃肿的材料,杂乱的思绪,横生的枝节都属于可“整”的对象。删也好,整也罢,意在让作品重点突出、简洁明快、脉络清晰。该剧在删与整方面下足了功夫,力求精约不失深意,洗练不乏诗意,达到了“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艺术效果。主要人物不过宋应星、宋应昇,以及资助《天工开物》出版的涂绍煃。故事也极简,不过是在朝与在野两条道路的选择与比照。然而,正是在这极简的框架下,演员的身体表达才有了更为广阔的诠释空间。该剧四个章节四种情境,而情境的转变为角色内心的转变以及人物的成长提供了恰切的土壤,使人物更有层次感。古典舞尤其注重气韵的呈现,只有气畅才能生动,只有生动方得神韵。宋应星从《赶考》时的意气风发到《大考》时挥手自兹去的怅然与决绝,再到《著书》时的忘我以及《山河》时的愤慨与振作。可以说每一章都相对独立又相互辉映。也正是这种极简的结构设置使得演员的身体完全融入人物,并使其更加专注地以情感的起伏来动,以人物心理的变化来舞,因而演员的跳跃、旋转、翻腾就注入了人物内在的精神动力,并且使得空旷的舞台变成了浸润着情感的历史与宇宙。

  其二,镜像结构观照下的道与术。在传统士人看来,重要的是内在的修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要尊道、明道、行道。无论你是王公贵胄,还是走卒贩夫,都可以成就一个道德主体,只要你克己复礼,遵从天道。舞剧《天工开物》依托宋应昇与宋应星两人的道路选择,对道与术两者的二元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

  导演有意将宋应星与宋应昇作为一组镜像关系,来重新探讨道的内涵。士农工商四个阶层之所以将士列于首位,在于士既是明道、布道的主体,同时也应该是道德典范。在宋应昇看来,求取功名,为国效力,方为正途,所以才会在《赶考》中,对于迷醉于农事的弟弟颇为不满;才会在《大考》中,在屡次落第的情况下,抑郁难平,同时也对弟弟绝意科考深表惋惜;才会在《著书》中,对弟弟的另类选择,发出“此与功名进取毫无相关”的喟叹;才会在第四章《山河》中,以臣子之姿,以身殉国。在宋应昇看来,既读圣贤之书,就该立于庙堂;既为明朝之臣,就该为其守节。而在宋应星看来,功名自然可贵,守节固然可敬,但是在朝堂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那就是天下,而这个天下是由那些劳动者所栽种、所锻造、所调制、所晕染、所装点。既然守不住大明王朝,守住那些技艺、守住那些文化,那么根脉就依然存续。因而,宋应星和宋应昇的分歧在于对道与术理解上的偏差。显然,宋应昇理解的道过于狭隘了,宋应昇眼中的术又何曾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道呢?所谓天工取自《尚书》“天工人其代之”,开物源自《易经》“开物成务”。意思是天之道人可代行之,遵从万物之道,便可创物,以致生生不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明道与行道呢!《左传》说,人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立德”是最基本的,“立功”只是一时之贡献,而“立言”就难了,不是人人都能为之。尽管宋应星所立之言有别于孔孟之言,却关乎千年之科技文化之承继,关乎民族未来,又何尝不配为万世敬仰呢?显然,导演有意解构道与术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将术的内涵进行了深入的挖掘与提升。第四章《山河》,在宋应昇去世前,宋应昇与宋应星达成了深深的和解与认同,山河虽已破碎,但只要科技文化未亡便可图存,所以宋应昇才会嘱咐弟弟守护好这部巨著,守护好根脉。

  其三,从功名到人民的立场选择与认同。作为一个旧朝的新人与新朝的旧人,宋应星由功名到人民的立场选择显然有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中庸》讲“诚则明”,是说诚是我们本心所具有的,而明则是自发的。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由内心的真诚而自然明白道理,这叫做天性,一切由性发出的行为就是道。由明白道理后自然地做到真诚,是为教化。在此意义上,舞剧恰恰在逻辑上指出了,宋应星之所爱所为是顺应了内在的天性,他虽满腹经纶,但是爱自然多过学圣贤,爱实学胜过求功名。只不过限于社会流俗之弊,使他不能为自己欲为之事。屡次科举失利对于宋应星而言,某种程度上也是种成全,这使得他从书斋走向广阔天地。而山河之殇,使他更为深情地拥抱那些创造万物却惨遭蹂躏的劳动人民。

  细言之,在《赶考》中,宋应星不断被充满生命力与创造力的劳作场景所吸引,以至于他停下奔赴的脚步,徜徉于劳作的身体之中。某种程度上,与其说他被这些造物的身体所吸引,不如说这是他内在生命力的觉醒。尽管被那个具有超我力量的哥哥所指摘,但情根已深种。《大考》通过那段令人拍案叫绝的桌舞,体现了宋应星的才华横溢,下笔如有神。揭榜时,赫然矗立在前景中的儒生们构筑了一片浩荡的儒林,而随着这些儒生的渐次扑跌,整片儒林随之轰塌。显然这既表现了科考对于生命多样性的束缚,也为宋应星的别样选择提供了注解。在《著书》中,观众不期然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他自由而专注。重要的是,他在劳动人民之中;重要的是,此书与“我们”有关。而当显影于银幕上的一双大脚发出山响般的足音时,就更为清晰地昭示着,宋应星已然脚踏大地,已然与劳动人民同在并且义无反顾。《山河》是一个让人心碎的篇章,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漫天飞舞的书稿被鲜血浸染时,宋应星带着满腹愁情且叹且舞着,他舞出了壮志难酬恨满怀的怅惘,舞出了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悲切,舞出了怒气填胸痛难当的愤懑。但是一个新朝的旧人又能有何作为呢?显然是为往圣继绝学,继而为万世开太平,只不过这里的往圣已悄然被人民所取代。显然,导演对该剧思想意蕴的挖掘是深刻的,借助宋应星,他将传统忠君的家国观,上升为极具情感热度的天下观,并且为其注入了深切而广泛的人民性。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任何貌似历史的回声,都不过是今日的镜像。我们只有在对历史的深切回眸中,才更能够看清和珍惜当下。一定程度上,该剧不只是对我们也曾如此厚重的历史的复现,不只是利用现代声光技术为我们呈现一幅如此绚丽的百科画卷,也是对民族文化精神的再发掘。在此意义上,舞剧《天工开物》在表达什么和如何表达上都给出了积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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