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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星辰

(组章)

  □ 离 歌

  丘陵风声

  风吹到蛤蟆坳,吹到沙子岭,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人们说,每一个梦想都有源头。那一路迁徙的泥沙里,一定藏着风的心思,风的秘密,风的技巧。粗犷挺拔的山峦,睡眼蒙眬,深不可测。草木们理不出什么头绪,却仍是不可思议地蓬勃。

  在这里,我从不回避最为原始的画面。紧张的农事以外,有人伐松木,有人拾散柴。孕育庄稼与栋梁的泥土,始终一脸笑意。沉默并且深情,像极了我慈祥的母亲。但这个时辰,夜幕撒下来,唯有不知名的虫蚁在幽会,在阡陌间窃窃私语。

  我胆怯地跟在父亲身后,紧紧追随一束昏暗的手电筒光,去岭上守水。水是从上游亲戚家鱼塘引来的。它们冲出塘坝,顺着狭长的山圳,赶了十几里路而来,弥足珍贵。它们得意洋洋,东张西望,谁也不理睬,只在我眼前接踵而至。

  那是一次久别重逢的会师。那是一场盛况空前的洗礼。久旱的禾苗们屏住呼吸,整齐地站在田垄里,表情期待,眼神热烈。没有彩排,不可阻挡,哗哗的水流在田间骄傲地扩大属于它的领地。面对这样的灌溉场景,我想到了嗷嗷待哺的婴儿。

  红薯地里,父亲起身,沿着梯田巡视了好多遍。他该是积攒了很多嘱托和叮咛,但终究没有开口。陈年的手电筒接触不良,他需要时不时地拍打一下筒身,也时不时地咳出声来。锄头扛在肩上,每一片禾叶的舒展与清香,都是他寄予厚望的收成。

  我在后半夜的守候里,越陷越深,也越发冷静。一定要竖起耳朵来听,是禾苗吮吸乳汁的回响,是水流拂过田畴的平仄。与青山对仗,与大地平行。万籁俱寂,我们正赶赴一场有关丰收的盛典。

  此刻,风声灌满了衣袖。丘陵比任何一个黎明都要新鲜,都要饱满。此刻,流水与泥土紧紧地贴在一起。相互鼓励,彼此温暖。稻田深处,弥漫着我十一二岁的呼吸。

  后山尘土

  总还可以在童年模糊的记忆里,找寻一些遗漏在后山的淘气与欢乐。不期而遇的除了草木花香,除了石头沙砾,还有毛毛虫与长脚蚊,还有映山红与茶耳朵,还有野蕨菜和小竹笋。野果果们总是玩着躲猫猫的游戏,一串串娇羞的面容,兴奋了争先恐后的顽童。

  每一竿竹,每一株木,每一条山间小径,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每一座岭,每一道溪,每一处偏僻的山冲,都有足够硬朗的脾气。快看,野兔肥了,山鸡飞了,黄鼠狼夹着尾巴溜走了。庙冲的白云之下,有人在采新茶,有人在打理橘园。

  假如你真有兴致的话,便和我一起上山放牛吧。牛儿走在前头,不紧不慢,捕捉露珠,咀嚼青草。我们跟在后头,打打闹闹,与蟋蟀较劲,和茅草谈心。缰绳搭在牛背上。牛尾巴像钟摆一样晃荡,用抽打自己的方式,招待到访的蚊虫。

  据说牛有四个胃,我那时也有四个梦。第一个就是变身为老鹰,在蓝天翱翔,在房顶盘旋。但更多的时候,是叽叽喳喳的鸟语,唤醒了整个村庄的回笼觉。人们打开庭院,走进篱笆,开始经营田野和雨水。

  我已无法确认,是第几次跟随父母进山砍柴了。那些郁郁葱葱的长势,那些枝枝蔓蔓的眼神。在柴刀深浅不一的豁口下,我们把老家的方言捆在一起,挑回老屋,堆成柴垛,喂进灶膛,最终演绎成火苗与炊烟,演绎成光阴的脚步和成长的故事。

  出发,或者归来。我们都可以穿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都可以提个父亲编的小竹篮,上山采摘野蘑菇。一把把“小雨伞”刚刚冒出来,散落在树蔸腐叶间。摘一朵,取一丛,朴素的味道大同小异。过于鲜艳与招摇,才是人们应该警惕和分辨的事情。

  松涛漫过竹影,拐弯处的神仙叶青翠欲滴。一伸手,一抬头,嘴角便滑过了最真实的褒奖。脚下厚重的松针,是沙哑的琴声,覆盖大地,灿烂金黄。我魂牵梦绕的后山尘土,有的酣然入梦,有的正在醒来。

  老屋星辰

  后山无名。我只知道,打小它就卧在那里。后山的向阳处,住着我的先祖。他们眺望的方向,正是老屋的脊背。祖父母在神龛上好多年了,他们不知疲倦地注视着门槛,注视着孩子们的来与往、出与入。我们常把心事和愿望装进纸包,听老一辈说,烧了,他们便能收到。

  老屋对这种不成文的仪式,从来都是不置可否。只是它斑驳的外墙,已然储满了时光的印记。墙角散落的蛛网,在一茬又一茬青苔的配合下,显得更加飘摇。风车,石磨,白炽灯,打谷机,弹子锁,还有方格子木窗户,一个个像极了被拆掉偏旁的汉字。

  要用一座久违的庭院,来供老屋歇息和打盹。我们管不了它的风霜雪雨,只在落叶飞舞的节气里,多打一些柴火,填满内心深处的空洞。要用一块方方正正的禾坪,来替老屋翻身晒太阳。熟悉的阳光下,庄稼拔节,菜畦泛绿,鸡鸭成群。

  但与鸡鸣犬吠遥相呼应的屋檐,明显陈旧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灰黑的瓦楞上,还残留着昨晚歇脚的月光。流淌了一个又一个时代,人们会指向这些孤独的守望者,寻找比霓虹灯更加耀眼的星辰。带着虔诚,带着期许,带着从老家门口溜走的光阴。

  乡音与故土,不是谁轻易便能归纳得了的。你也说不清,我也讲不透。只有门前的梧桐又落下了小喇叭,屋后的芭蕉再次摇曳起新的扇叶。只有晚霞依旧气势汹汹,蝉鸣铺天盖地。男人们头顶五谷,光脚走在田埂上。女人们扯起嗓门,呼唤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在老屋的领地,在老屋的怀抱,我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爱。像后山试探炊烟的深浅,像闪电纵容雷雨的调皮,像蛙鸣捎来田野的喜悦,像落叶敲打窗户的温柔,像萤火虫读懂鼾声的起伏。

  今夜,风从老屋启程,星辰替我守护。我在遥远的地方,邀下故乡的明月,共饮人间烟火,祈愿风调雨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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